金翅雕那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利爪,撕裂空气,带着令人作呕的腥风和必杀的决绝,已然触及六娃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死亡的冰冷气息如同毒蛇般瞬间缠绕住他幼小的身躯,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和呼吸。六娃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但嘴角却倔强地、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释然的弧度。
哥哥们…安全了…真好…这一次,总算…保护到你们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寂之际!
“休伤我六哥——!!!”
一声清越却灌注了无尽焦急、愤怒与决绝的呐喊,如同劈开黑暗的惊雷,骤然从侧后方的山林深处炸响!
紧接着,一道凌厉无匹、裹挟着尖锐呼啸声的淡紫色风团,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复仇之魂,又似划破夜空的流星,以一种近乎燃烧本源的速度,毫不留情地、精准无比地狠狠撞向金翅雕那即将落下、凝聚着恐怖力量的利爪!
砰!!!!
风团与利爪悍然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淡紫色的风之能量与金色的妖力疯狂绞杀、迸溅!虽然未能伤害到金翅雕,但那凝聚于一点的冲击力何其强悍,竟硬生生将那只足以开山裂石的巨爪撞得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数寸!
嗤——!
锋锐如刀的爪尖险之又险地擦着六娃苍白的脸颊掠过,带起几缕断发和一道细微却刺目的血线,最终狠狠抓在了六娃身旁坚硬的岩壁上!霎时间,碎石齑粉四散飞溅,烟尘弥漫!
预期的粉身碎骨之痛并未到来,六娃只感觉腰间一紧,一股柔和却异常坚定的风之力如同最可靠的手臂,稳稳托住了他因脱力而软倒的身体,将他迅速向后拉扯,远离了那死亡的中心地带。
六娃惊愕万分地睁开双眼,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巨大的困惑交织着。朦胧的视线中,一个陌生的身影逆着月光,挡在了他与那恐怖巨禽之间。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瘦弱几分的少年身影,穿着一身利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外面罩着一件略显宽大、此刻因急速行动而猎猎作响的黑色斗篷。他有着天然的、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异常显眼的淡紫色葫芦,此刻因力量的奔涌而无风自动,发梢闪烁着微光。面容清秀,下颌线条却绷得极紧,眉眼间还残留着一丝未脱的稚气,但那双抬起的、闪烁着淡紫色光芒的眼眸,却燃烧着不容置疑的滔天怒火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正死死地、毫不畏惧地锁定着前方暴怒的巨禽
他是谁?六娃心中瞬间被巨大的疑问填满。但下一秒,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比熟悉而亲密的悸动,如同触电般猛地击中了他的心脏!再加上那独特无比的、带着一丝哀伤与不羁的淡紫色能量波动…虽然从未真正见过面,但那些痛苦记忆洪流中属于八弟的零星片段、那双雨夜中哭泣的紫色眼眸,瞬间清晰地浮现出来,与眼前的身影完美重合!
“八…八弟?!是…是你吗?!”六娃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巨大的喜悦如同岩浆般喷涌,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
那少年——八娃,听到这声颤抖的、带着确认意味的呼唤,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他快速回头看了六娃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关切,有难以掩饰的焦急,有深埋的愧疚与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找到归宿、誓死守护的决绝。但他此刻无暇多言,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只是急促地低喝道:“六哥!是我!抓紧我!”
金翅雕这志在必得的一击竟被屡次三番干扰,甚至差点伤到自己,煮熟的鸭子接连扑腾,顿时暴怒到了极点!它发出一声震彻云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锐嘶鸣,瞳孔骤然收缩,猛地锁定了坏它好事的八娃,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被彻底背叛的狂怒:“是你?!小杂种!你竟敢背叛本座?!谁给你的狗胆?!”
在“这个时间点”的金翅雕认知中,八娃应该还是那个被它掌控于掌心、在幽冥洞中接受蚀魂秘法改造、沉浸在痛苦与绝望中的傀儡!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仅挣脱了控制,还拥有了如此力量,甚至出手救了它必杀的猎物?!
八娃面对金翅雕那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威压和滔天怒火,脸色不可避免地苍白了一瞬,源自灵魂深处的、被长久折磨烙印下的恐惧如同冰刺般袭来,让他周身的血液几乎冻结。但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剧痛反而刺激他变得更加清醒和决绝。他没有丝毫退缩,将六娃更紧地护在身后,双手快速结出一个复杂而古朴的印记,周身淡紫色的气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涌动、压缩,化作数十道比之前更加凝练、边缘闪烁着危险寒光的深紫色风刃,撕裂空气,尖啸着斩向金翅雕的眼睛和翅膀关节等要害!
“背叛?我从未真心效忠于你这恶魔!”八娃的声音因巨大的压力和对力量的极致催动而带着一丝嘶哑与颤抖,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你残害我兄长,践踏我兄弟情谊!此仇不共戴天!”
“蝼蚁!找死!”金翅雕彻底陷入疯狂,双翼猛地一振,狂暴的妖风如同实质的黑色海啸般压来,轻易吞噬、撕碎了八娃倾尽全力发出的风刃!实力的差距依旧如同天堑!
每一次碰撞,八娃的身体都剧烈地颤抖一下,脸色又苍白一分,但他始终死死地站在原地,如同钉在六娃身前的磐石,半步不退!
硬拼绝非对手!八娃心知肚明。他一把拉住因伤势和震惊而有些脱力的六娃
淡紫色的风团再次迅疾而温柔地包裹住两人,八娃眼神一凛,竟不再硬抗,而是巧妙地借助金翅雕攻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如同风中飘零的落叶,以一种极其惊险、看似毫无章法实则精妙无比的方式向后飘飞,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续连绵不绝的致命追击,朝着与悬崖相反、地形更加复杂崎岖的山林深处疾遁而去!
“哪里逃!!”金翅雕愤怒的咆哮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它怎肯放过这两个屡次挑衅它、甚至可能知晓它秘密的小子!立刻振翅追击,庞大的身躯刮起狂风,吹得下方林木倒伏,山石滚动!
但八娃对风的操控已然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加之山林地形复杂,古木参天,怪石嶙峋,他专门往狭窄崎岖、不利于大型飞行生物施展的地方钻,将风的灵巧与敏捷发挥到了极致。一时间,竟让体型庞大、惯于正面碾压的金翅雕难以全力发挥,追击速度被最大限度地迟滞了。
几次令人窒息的高速追逐与眼花缭乱的急转躲闪后,八娃终于凭着对地形的瞬间判断和一次近乎完美的急转弯,暂时甩开了金翅雕的直线视野,带着六娃如同游鱼般一头扎进了一个被浓密藤蔓遮掩的、极其隐蔽的山洞深处。
他迅速而无声地用洞口的碎石和藤蔓重新遮掩了入口,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呼…呼…呼…
山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人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清晰可闻。六娃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滑坐下来,腿上的伤口和之前撞击带来的内伤此刻如同火烧般疼痛起来,让他忍不住倒吸着凉气,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八娃则像一头警惕的幼兽,死死守在洞口缝隙处,屏息凝神,极力压抑着喘息,仔细倾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直到金翅雕那不甘而愤怒的啸声在远处盘旋了几圈后,似乎真的暂时失去了目标,渐行渐远,他才如同虚脱般,缓缓地靠着洞壁坐了下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胸膛仍在剧烈起伏。
“八弟…真的是你?”黑暗中,六娃的声音依旧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种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声音稍大一点就会惊碎这来之不易的幻梦。他忍着痛,摸索着向前,想要再次确认这份真实。
“嗯…六哥,是我。”八娃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脱力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他伸出手,准确地在黑暗中握住了六娃那双因攀爬和战斗而布满擦伤、冰冷颤抖的手。兄弟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冰冷潮湿的山洞里,彼此掌心那一点点微弱的体温和真实的触感,成了支撑彼此的唯一暖源和力量。
虽然从未在阳光下真正相处过,但那份血浓于水、与生俱来的羁绊,那些共享的、血泪交织的痛苦记忆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时间与空间造成的陌生和隔阂。
“八弟…谢谢你...救…救了我…”六娃的声音哽咽了,巨大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激动让他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眼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滑落。他用力回握着八娃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感激传递过去。
“我们是兄弟。”八娃的回答简单、干脆,却蕴含着千钧重量,无比坚定。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六娃的手,仿佛要弥补所有错过的时光,“而且,我来晚了…差点就…”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后怕,未尽之语中充满了愧疚。
兄弟二人在绝对黑暗的山洞中紧紧依靠着,沉默了片刻,无声地汲取着这份跨越了生死界限才得以重逢的亲情温暖。
“对了,八弟,那扇门…”六娃忽然想起光门,心情又紧张起来,“二哥四哥他们…”
“他们暂时安全了,通过了恸之劫的‘伪出口’。”八娃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开始解释这通天塔的诡异,“但那扇门并不是真正的第二层出口,更像是一个…陷阱或者说迷惑性的考验。如果心志不坚,或者只是为了单纯逃离而直接从那里离开,或许会被传送到更危险扭曲的层级,或者…灵魂根本无法真正脱离这一层的束缚,永远迷失。”
“什么?”六娃一惊,心又提了起来,“那真正的出口在哪里?我们该怎么去找二哥四哥?”
“真正的出口,需要一把独特的‘钥匙’才能激活并稳定开启。”八娃沉声道,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那把钥匙,就是你在山洞里碰到的那块赤红色水晶!”
“赤红色水晶?!”六娃猛地想起来了,那块吸收了他鲜血、让他看到无数痛苦未来的奇异石头!“那块…吸了我血的…会发光、会跳动的石头?!”
“对!那是‘恸哭之心’,是这一层‘恸之劫’能量凝结的核心之物。”八娃肯定道,语气十分确定,“它蕴含着最强烈、最纯粹的情感力量和这一层空间的核心坐标。只有用它,才能像灯塔指引航路一样,定位并打开那扇稳定通往下一层的真正出口,确保我们能安全离开并追上二哥四哥。”
六娃顿时傻眼了,脸上瞬间爆红,露出了极度尴尬和懊恼到极点的神情,下意识地用力挠了挠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呃…那个…八弟…我…我那时候又慌又乱…还以为那就是块比较硬、样子怪点的石头…刚才…刚才砸那臭鸟的时候…光想着怎么让它疼了…好像…好像顺手把它给…给扔出去了…”
“……”八娃那边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山洞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洞外隐约的风声。
半晌,八娃才似乎无奈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语气里带着一种哭笑不得的纵容:“…没事,六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们再去找到它就行。那‘恸哭之心’蕴含你的气息和血液,与我之间也有一丝微妙的感应,我应该能大致感应到它遗落的方位。它很可能还在南山战场附近。”
“好!我们这就去!”六娃立刻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动作牵动了腿上和身上的伤口,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直冒,差点又摔回去。
“六哥!你的伤!”八娃连忙在黑暗中精准地扶住他胳膊,语气充满了担忧,“别急!你先休息一下,处理…”
“没事!皮外伤!撑得住!”六娃摆摆手,咬牙强撑,故作轻松,但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虚浮的气息根本瞒不过人。然而,下一刻,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甚至更为紧迫的事情,脸色猛地一变,也顾不上疼痛了,猛地抓住八娃的手臂,“等等!八弟!我们不能直接去南山!”
“怎么了?”八娃被他突然的紧张弄得一怔。
“二哥和四哥是从那个伪出口离开了…那…那这个‘世界’的我们呢?”六娃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担忧,甚至带着一丝恐惧,“这个世界的二哥和四哥…岂不是…凭空消失了?家里的其他哥哥们怎么办?大哥、三哥、五哥、七弟…他们一觉醒来,发现二哥四哥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该多着急?多伤心?这个世界会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可怕的变化?甚至…崩溃?”
八娃彻底愣住了,他光想着通关、钥匙和追赶哥哥,确实完全没考虑到这个由通天塔构筑的、基于他们真实记忆和情感的“恸之劫”世界,本身可能存在的逻辑和稳定性。如果作为重要核心人物的二哥四哥突然缺失,这个世界会如何运转?家里的其他哥哥们会承受怎样的痛苦和混乱?
六娃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害怕,挣扎着站稳,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责任感:“八弟,我得先回家看看!我必须亲眼确认大家没事!确认这个世界没有因为我们的干预而变得糟糕!不然…不然我就算找到了钥匙,心里也永远无法安宁!”
看着六哥眼中那炽热的、对家人毫无保留的担忧和牵挂,八娃冰冷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温暖的巨石,荡开层层涟漪。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好,六哥,我陪你回去。你的伤不能剧烈行动,我帮你。”
兄弟二人借着洞口藤蔓缝隙透进的微弱月光,互相搀扶着,简单处理了一下最严重的伤口。然后,由八娃催动风之力,尽量减轻六娃行走的负担,两人朝着葫芦山小院的方向,悄然而行。
越是靠近家,六娃的步伐就越是急切。虽然身上伤痕累累,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牵扯着无处不在的疼痛,但他的心却早已飞回了那个无论何时都亮着温暖灯火、飘着饭菜香气的小院。而跟在他身后的八娃,心情却愈发复杂、沉重和…局促不安。
对于六娃来说,那是他温暖的家,是血脉相连、朝思暮想的哥哥们,是心灵的港湾。
但对于八娃来说…那里是他从未真正踏入过的、渴望了无数个日夜却不敢奢望的…彼岸之光。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到,哥哥们看到他这个“不速之客”、“天降的灾星”、“带来不幸的怪物”时,可能会露出的惊讶、疑惑、厌恶、甚至恐惧排斥的眼神…他的手心不受控制地沁出冰冷的冷汗,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
终于,熟悉的篱笆小院轮廓在朦胧的暮色与月色交织中显现。院子里点着温暖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户纸洒出来,在院子里投下长长的、焦急晃动着的人影。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带着担忧的议论声。
六娃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家的气息深深吸入肺中。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和往常一样没心没肺的、调皮的笑容,尽管身上的伤让他走路还有些瘸拐,但他还是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甚至开始模仿着平时一蹦一跳的样子往前走,仿佛只是又一个玩疯了、回家晚了的寻常傍晚。
“我回来啦!”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熟悉的院门,声音尽量显得欢快而响亮,试图驱散空气中的凝重。
院子里,五娃正眉头紧锁,来回踱步,一听到声音立刻猛地抬头,原本写满焦虑和担忧的俊秀脸庞先是骤然一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随即又习惯性地板了起来,带着惯常的、老妈子般的责备语气迎了上来:“你还知道回来!又跑哪里野去了?看看你这一身…滚泥潭里了吗?怎么搞的这么脏…”
他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在院内温暖而明亮的油灯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了六娃脸上那未干的血迹、破裂衣衫下露出的狰狞青紫淤痕和一道道渗血的擦伤。
五娃的脸色瞬间变了,所有的责备都化为了难以置信的心疼和恐慌!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甚至带倒了一把小凳子,也浑然不觉,一把拉住六娃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尖锐的破音:“小六!你怎么受伤了?!怎么回事?!谁干的?!”
他急忙将六娃拉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手忙脚乱地翻出自己随身携带、从不离身的药箱,拿出清水和棉布,小心翼翼地、几乎是颤抖着替他清理伤口上的污迹和血痂,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看到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时,五娃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嘶…轻点五哥…”六娃倒吸着凉气,若是平时,他早就嗷嗷叫着躲闪抱怨药膏难闻了。但这一次,他异常安静乖巧地坐着,任由五娃动作,一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五哥担忧的侧脸,眼眶微微发热,鼻头发酸。真好…还能看到五哥为自己着急的样子…真好…这个世界,还在…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屋里的其他人。
大娃、三娃先后快步走了出来,看到六娃这惨状,也是大吃一惊,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大娃沉稳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关切,宽厚的手掌轻轻按在六娃没受伤的另一边肩膀上。
“是不是后山那群不开眼的小妖又来找茬?”三娃眉头拧成了疙瘩,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语气冲冲,“告诉我方位!三哥现在就去把它们的老巢给扬了!”
七弟也像个小炮弹一样跑了出来,看到六哥身上的伤和血,吓得小脸发白,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紧紧抓着六哥的衣角,带着哭腔:“六哥…你疼不疼啊…”
院子里顿时充满了哥哥们七嘴八舌的关切和略显嘈杂的询问声,温暖、真实而令人安心。
而就在这一片温馨的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院门的阴影里,还静静地、僵硬地站着一个人。
八娃站在那里,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地上,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深深地低着头,宽大的兜帽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巴。他看着院子里那温暖得几乎有些刺眼的灯光,听着哥哥们对六哥毫无保留的、急切而真诚的关切,他渴望得心脏发疼,却又害怕得浑身冰冷。他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不该存在的影子,与这幅美好的画面格格不入,一旦踏入,就会玷污这份温暖。
最终还是六娃先发现了他。
六娃抬起头,越过五哥的肩膀,看向院门口那个孤单、局促、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身影,心中微微一疼。他对着八娃的方向,用力地、肯定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鼓励和“没关系,有我在”的安抚。
哥哥们顺着六娃的目光望去,这才发现了站在阴影里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八娃。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大娃、三娃、五娃、七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陌生的、穿着怪异、还带着兜帽的神秘少年身上,脸上写满了惊异、疑惑和一丝本能的警惕。
被这么多道目光同时注视着,八娃的身体僵硬到了极点,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窒息。他死死地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闭上眼睛,等待着预料中的质疑、驱赶,甚至厌恶…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转身就逃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并没有到来。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这个世界的四娃(并非与二娃一同离开的那个)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刚才似乎在厨房忙活,身上还沾着点面粉,围裙也没解。他看了看六娃的伤,又看了看门口紧张得几乎要石化掉的八娃,粗犷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露出一丝了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和与了然。
他大步走到院门口,在八娃面前停下。
八娃感受到有人靠近,而且是个气息炽热强大的人,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站立不稳。
然后,一只温暖、甚至有些烫人的、沾着些许面粉的大手,并没有落在他的头上,而是重重地、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友善和豪爽,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喂!小子!”四娃的声音依旧洪亮,甚至有点粗声粗气,但却没有丝毫恶意,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亲和力,“站门口干嘛?装蘑菇啊?进来啊!既然是六娃带回来的朋友,就是咱家的客人!躲外面像什么话!咱家又没吃人的老虎!”
八娃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拍他肩膀的四娃。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里,没有排斥,没有恐惧,只有直来直去的豪爽、好奇和一丝…笨拙的欢迎?
朋友…客人…
虽然还不是“弟弟”,但这简单而真诚的两个字,对于从未感受过家庭温暖、一直在黑暗中挣扎的八娃来说,已是如同天籁般莫大的慰藉!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鼻腔和眼眶。
紧接着,大哥大娃也走了过来,憨厚的脸上带着宽和的笑容,语气沉稳:“是啊,小兄弟,别站外面了,进来坐吧。我是他们大哥,欢迎你来。”他庞大的身躯像山一样,却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三娃虽然还是那副酷酷的样子,抱着胳膊,但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眼神里的警惕消散了不少。
五娃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六娃涂抹药膏,一边也抬起头,对着八娃温和地笑了笑,声音如春风:“稍等一下啊,小兄弟,我给小六包好伤口就给你们倒点水喝。”
七弟则好奇地从五娃身后探出小脑袋,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怯生生又充满好奇地看着这个藏在兜帽里的、一身紫色装扮的弟弟。
没有排斥,没有厌恶。只有最朴素、最真诚的善意、好奇和欢迎。仿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被六娃带回家做客。
八娃的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疯狂打转。他努力忍住,不让它们掉下来,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谢…谢谢…”
他被四娃半推半请地、有些强硬却又不失热情地拉进了院子,按在了一个角落的小凳子上。虽然他依旧拘谨地坐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深深地低着头,宽大的兜帽依旧没有摘下,但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如同惊弓之鸟。
六娃看着这一幕,看着八娃被哥哥们笨拙却真诚地接纳,虽然还未表明身份,但至少没有被排斥,看着这个“家”依旧完整而温暖,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一股巨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充盈着他的内心。只要哥哥们都好好的,他受再重的伤也值得。
伤口包扎好了,五娃又细心地给大家倒了温水。六娃喝了一口温热的水,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哥哥们,心中虽然不舍,但想到还在未知险境中的二哥四哥,以及肩负的通关重任,不得不做出了决定。
他站起身,拉起了依旧有些局促不安的八娃,对哥哥们说道:“大哥,三哥,四哥,五哥,七弟,我没事了。谢谢你们。不过…我还有点急事要办,得先和我朋友走了。”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什么事这么急?”大娃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裹着绷带的腿。
“伤还没好利索呢!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天亮了再说?”五娃立刻反对,语气坚决。
四娃也嚷嚷道:“就是!天都黑透了!你这刚包好的伤口,再裂开了怎么办?什么事非得现在去?”
六娃笑了笑,故作轻松,甚至夸张地拍了拍胸脯:“放心吧!一点小事,很快回来。有…有我朋友陪我呢,他厉害着呢,没事的。”他指了指身旁低着头的八娃。
哥哥们虽然疑惑重重,但看六娃态度异常坚决,也不好再强留,只是面面相觑,再三叮嘱一定要小心,早点回来。
六娃拉着八娃,转身朝院外走去。每一步都感觉沉重无比,对这个温暖小院的眷恋几乎要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出院门的那一刻——
“小六。”一个声音从身后叫住了他。
六娃身体一僵,缓缓回头。
是这个世界的二娃。他不知何时静静地站在了房门口,仿佛一直就在那里。他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六娃包扎好的伤口上,然后缓缓移向一旁始终低着头、试图隐藏自己的八娃。在那双能洞穿迷雾的千里眼前,八娃那独特的淡紫色服饰从兜帽边缘露出的一点点痕迹,以及那周身无法完全掩盖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细微风之波动,似乎都无所遁形。
他缓缓走上前,没有先看六娃,而是静静地看了八娃几秒。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将六娃和八娃一起,拥入了一个短暂却温暖有力的怀抱里。
这个拥抱很轻,却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和无尽的力量。
二娃在六娃耳边,用只有他们三人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轻声说道:“去吧…万事小心…另一个我…话太少…闷得很…帮我…多跟他说说话…另外…哥哥们…从来没觉得你烦…”
六娃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什么都明白了!这个世界的二哥…他或许不知道通天塔的具体细节,但他那敏锐到极致的洞察力和兄弟间深刻的心灵感应,让他猜到了许多!他知道了眼前的六娃或许背负着特殊的使命,知道了八娃那不同寻常的身份,甚至感知到了某种沉重而急迫的离别!
但他没有点破,没有追问,没有阻拦,只是用最温暖、最含蓄的方式,给予了他们最深的理解、支持和那份从未宣之于口的兄弟深情!
“二哥…”六娃哽咽着,用力回抱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二哥,重重点头,泪水滴落在二哥的肩头,“…嗯!我一定带到!”
八娃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呆了,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感受到那怀抱的温暖、包容和那份无声的认可,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低声地、压抑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抖动。
松开怀抱,二娃揉了揉六娃的头发,又对八娃露出了一个极其温和、带着鼓励的笑容,挥了挥手:“早去早回。”
六娃和八娃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院子里所有的哥哥们,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然后毅然转身,相互扶持着,快步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之中。
身后,是这个“世界”哥哥们担忧却带着祝福的、温暖的目光。
…
再次来到南山区域,兄弟二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更加小心谨慎。夜风呼啸,吹动着山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之前战斗留下的狼藉痕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八娃闭目凝神,仔细感应着周遭能量的细微流动。片刻后,他睁开眼,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微亮,低声道:“感应到了!在那边,悬崖下面,之前光门出现位置附近的乱石堆里。能量很微弱,但没错,是‘恸哭之心’。”
然而,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后,心顿时沉了下去。
金翅雕那庞大的、如同噩梦般的身影,竟然依旧如同雕塑般盘旋在悬崖上空,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扫视着下方每一寸土地!它显然也对那块蕴含着特殊能量、能干扰空间的水晶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或者说,它以其狡诈的本能,猜到这两个棘手的小子很可能会回来寻找!
那块赤红色的“恸哭之心”水晶,就静静地躺在之前光门出现位置下方的乱石缝里,在清冷的月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正好处于金翅雕视野笼罩的核心区域!
“不好办…这扁毛畜生守得真紧…”六娃龇牙咧嘴,感觉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心情愈发焦急。
“硬抢肯定不行,它有了防备,我们毫无胜算。”八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地形和金翅雕的巡视规律,大脑飞速运转,“我们得用计。声东击西。六哥,你伤势重,行动不便,你去那边,”他指了一个侧翼相对隐蔽、又能制造足够动静的方向,“弄出点大动静吸引它的注意力,越大越好。我趁机用最快的速度下去拿到水晶,然后我们在那边那块鹰嘴岩后面汇合,只要水晶到手,我立刻激发法术,打开出口,我们直接离开!”
“好!”六娃毫不犹豫地同意,对于八弟的计谋和能力,他有着绝对的信任。兄弟之间,无需多言。
计划开始。六娃忍着剧痛,借助岩石阴影和八娃悄无声息送出的微风辅助,艰难而缓慢地移动到了预定地点。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现身,先是故意踢下去好几块巨大的石头,制造出轰隆隆的滚落声响,然后鼓起剩余的力气,对着空中的金翅雕扯着嗓子大声嘲讽,极尽挑衅之能事:
“臭鸟!傻大个!你六爷爷又回来了!没吃饱饭吗?眼神这么差!你爷爷我在这儿呢!有本事再来抓我啊!略略略~”他甚至还做了几个夸张的鬼脸。
金翅雕的注意力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挑衅成功吸引,尤其是六娃那熟悉的声音和气息,让它瞬间暴怒起来,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巨大的翅膀一振,带着恐怖的威压,如同金色的闪电般朝着六娃的方向猛扑过去!它被彻底激怒了,誓要将这只烦人的小虫子撕成碎片!
就是现在!八娃眼中紫芒一闪,将风之隐匿和加速催动到极致,整个人如同融化在风中一般,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如同鬼魅般朝着水晶疾掠而去!速度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紫色残影!
然而,恸之劫的诡异和金翅雕的狡诈再次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这畜生看似被愤怒冲昏头脑,实则留了一分警惕!
就在八娃的手即将触碰到那冰凉水晶的瞬间!原本扑向六娃的金翅雕竟然猛地一个违反常理的、极其诡异的直角回旋!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巨大的翅膀带起的狂暴气流如同无形的重锤,后发先至,狠狠地朝着八娃所在的位置碾压下来!
“八弟小心!它使诈!!”远处山脊上的六娃看得真切,惊恐得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嘶声力竭地大喊!
八娃心中警铃大作,一股致命的危机感瞬间笼罩全身!他毫不犹豫,立刻放弃拿取水晶,将全部力量用于防御和闪避,操控风之力向上急升!但那股自上而下的压迫性力量实在太强太快!他虽然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冲击,但仍被那恐怖的罡风边缘狠狠扫中!
“呃!”八娃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震移了位,气血翻腾,喉头一甜,身形在空中一个踉跄,速度骤然慢了一瞬!隐匿状态也被强行打破!
而更可怕的是,金翅雕的另一只利爪已然趁机朝着地上的水晶狠狠抓去!它竟然也想抢夺这把关键的“钥匙”!
“不能让它拿到!”六娃目眦欲裂,顾不上自身安危和剧痛,猛地从山脊上扑下,将自身当成武器,如同炮弹般合身撞向金翅雕抓向水晶的利爪!他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们离开的希望被这恶魔夺走!
砰!
六娃的舍身撞击再次成功干扰了金翅雕,但它另一只爪子却带着更加凌厉的杀意,趁机狠狠抓向因受伤而行动迟缓的六娃!这一爪若是抓实,六娃必然殒命当场!
“六哥!!”八娃双眼瞬间赤红,不顾体内翻腾的气血,爆发出全部潜力,数道凝聚了毕生修为的深紫色风刃如同狂怒的毒蛇,斩向金翅雕最脆弱的眼睛,逼它回防!同时一道柔和的旋风试图将六娃拉离险境!
兄弟二人在空中与这恐怖的巨禽展开了惊心动魄的争夺与守护之战!一个凭借隐身的灵巧和不要命的勇气,一次次骚扰突袭,专门攻击金翅雕的要害和旧伤;一个操控风暴,时而防御,时而牵制,将风的灵动与坚韧发挥到极致!虽然实力依旧悬殊,但那份与生俱来的默契和拼死守护彼此的决心,竟让他们在这绝境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次次默契配合,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攻击!
六娃的身影时隐时现,如同鬼魅,专门在金翅雕视觉死角发动攻击;八娃的风壁一次次在关键时刻于毫厘之间挡住利爪,风刃总能精准地打断金翅雕的蓄力!他们的眼神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便能瞬间明白对方的意图和下一步动作!
在一次精妙绝伦、堪称完美的配合中!六娃故意在金翅雕正面现身,做出一个大幅度的挑衅动作,吸引其全部注意力!金翅雕果然中计,头颅猛地前探,利爪呼啸抓来!而八娃早已蓄力待发,将最后的力量灌注于双臂,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淡紫色旋风猛地卷起地上的那块赤红色“恸哭之心”水晶,并非卷向自己,而是用巧劲精准地抛向了斜上方——正是之前那个伪出口出现的精确空间坐标位置!
“六哥!就是现在!”八娃用尽力气大吼,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六娃心领神会,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和意志力,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隐身后瞬间出现在水晶飞行的轨迹上,凌空一脚,如同踢出决定胜负的一球般,将全身的力量和对哥哥们的思念都灌注其中,狠狠地踢在了那飞向空中的赤红色水晶之上!
“为了哥哥们——走你!!!”
咻——!
水晶化作一道灼目的赤红色流光,仿佛燃烧的流星,精准无比地射中了那个无形的空间坐标!
嗡——!!!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庞大、稳定、深邃的空间波动骤然爆发开来!一扇更加凝实、更加宏伟的、由无数颗缓缓旋转、如同泪滴般的纯净水晶构成的光门,在空中骤然打开!门内不再是扭曲的光影,而是一片深邃的、仿佛通往未知远方的星空!真正的出口!
强大的空间能量如同潮汐般向四周扩散!
“走!”八娃强忍着脱力和内腑的剧痛,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冲向六娃,一把拉住他因脱力而下坠的身体,兄弟二人如同两颗相互依偎的流星,毫不犹豫地、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扇代表着生机和希望的光门!
金翅雕发出不甘到极点的、几乎要撕裂灵魂的疯狂咆哮,它拼尽全力想要阻止,巨大的翅膀疯狂扇动,利爪向前探出!但那光门散发出的稳定而强大的空间力量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将它狠狠地推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二人的身影彻底没入那一片璀璨的星空之门中!
光门缓缓闭合,最终如同从未出现一般,彻底消失在空中,连同那兄弟二人的气息也一并带走。
南山悬崖重归寂静,只剩下金翅雕无能狂怒的咆哮在夜空中孤独而愤怒地回荡,以及那被争夺了许久、此刻依旧静静躺在乱石中的赤红色水晶,默默见证着这一切。
恸之劫,终是凭借兄弟间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命相托的默契和超越生死的深情,找到了真正的出口,得以离开。
而门后的世界,又将是怎样的劫难在等待着他们?二娃和四娃,是否已在彼端焦急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