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景国承平二十七年,初秋。
沧江如一条苍青色的绸带,自西向东,蜿蜒穿过广袤的中原腹地,在下游冲积出一片肥沃的平原。平原之上,因江得名的沧州城,便如一枚温润的青玉佩,静静嵌在沧江之畔。
沈清梧是乘着一艘乌篷货船抵达沧州的。船自上游州府而来,载了半船江南的茶叶和瓷器,也载了她一个孤客。连日行船,江风带着水汽,将她鬓边的碎发吹得微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一身半旧的青布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的比甲,裙摆和袖口都仔细地挽起,露出小臂上一段紧致的肌肤。腰间系着一条深褐色的革带,革带上悬着一个小小的皮质工具袋,里面装着她吃饭的家伙——银针、骨刀、卷尺,还有一小包用于防腐的石灰。
作为一名仵作,尤其是一名女仵作,她的行头从来不求华丽,只求利落实用。这身打扮,走在人群里,若不细看她眼中那份异于常人的冷静锐利,只当是哪个寻常的小家碧玉,或许是跟着货船来投亲的。
“姑娘,沧州到了!前头就是南薰门!”船家是个黝黑的汉子,操着一口带江音的景国官话,嗓门洪亮。
沈清梧闻声,撩开微湿的苇帘,探出头去。
只见沧江在此处豁然开阔,江水虽已入秋,却仍带着夏末的余威,浩浩荡荡,拍打着岸边的石砌码头。码头上极为热闹,脚夫们赤着上身,扛着沉重的粮包、布匹,喊着号子,此起彼伏;商贩们挎着竹篮,里面盛着刚从江里打上来的鲜鱼、水灵的莲蓬,扯着嗓子叫卖;还有三三两两的行商,牵着驮货的骡子,在人流中穿梭。
远处,一座巍峨的城门矗立在江堤之上。城门是用大块的青灰色城砖砌成,高约两丈,门洞宽阔,可容车马并行。城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南薰门”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匾额边缘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历经风霜,颜色已有些斑驳。城门两侧,延伸出同样高大的城墙,墙体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青苔,却更显古朴厚重。
城门下,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有挑着菜担的农夫,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有推着独轮车的货郎,还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眷属,坐着垂帘的轿子,由小厮们小心翼翼地抬着,穿过熙攘的人群。守城的兵丁穿着铁叶镶边的皮甲,腰佩环首刀,神情严肃地检查着过往行人的文牒。
沈清梧付了船钱,背起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她的仵作手册和一些必要的药材。她随着人流,走向南薰门。靠近城门,便能闻到一股混杂着江水、泥土、车马粪和各种食物的复杂气味,这是属于一座水陆码头城市特有的气息,鲜活而充满生机。
她递上自己的路引——那是由上一站州府签发的身份证明,上面写明了她的姓名、籍贯(虽说是虚构的)、职业(只笼统写了“医匠”)。守城兵丁粗粗看了一眼,见上面盖着清晰的官印,便挥挥手放她进去了。对于“医匠”这个身份,他们似乎并不太在意,沧州城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俱全,多一个少一个行医卖药的,实在不足为奇。
一踏入城门,便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主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鳞次栉比。
左侧第一家是个米铺,门口支着一个巨大的木架,上面挂着写有“江南新米”的幌子,米香扑鼻。几个伙计正忙着用斗量米,倒入顾客的布袋中。米铺隔壁是家绸缎庄,门面颇为气派,木质的招牌上漆着“锦绣阁”三个字,门前的木架上挂着各色绫罗绸缎,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光泽,有绯红的、月白的、石青的、藕荷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绸缎庄的伙计穿着浆洗得笔挺的浅蓝色短褂,正热情地招呼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妇人。
右侧则是一家茶馆,名为“临江仙”,二楼设有临窗的雅座,此刻正飘出阵阵茶香和隐约的谈笑声。茶馆门口,有个卖茶汤的小摊,摊主是个老婆婆,面前支着一口铜锅,正用长柄木勺搅动着锅里琥珀色的茶汤,上面撒着芝麻和花生碎,香气四溢。
沈清梧走在青石板路上,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石板路被无数行人车马磨砺得光滑无比,有些地方甚至凹陷下去,积了浅浅的雨水,映着天光。她注意到,街道两侧的建筑大多是两层的木质结构,前铺后坊或是前铺后宅。屋檐大多伸出甚远,形成一道狭窄的廊檐,可供行人遮阳避雨。屋檐下,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有酒旗、药幡、鞋靴的模型、甚至还有用草绳串起的鱼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无声地诉说着各家的营生。
街上的行人,服饰各异,尽显百态。
男子们大多穿着圆领或交领的短衫,下着长裤,脚蹬草鞋或布鞋。劳作的脚夫、工匠们,为了方便,往往将短衫的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结实的臂膀;读书人则多着长衫,面料多为棉麻,颜色素雅,腰间系着儒绦,足下是方头布鞋,神情或悠然或匆忙;商人则显得富足些,多穿绸衫,腰间佩着荷包或玉件,有的还戴着毡帽。
女子们的装束则更显讲究。家境普通的,多着襦裙,颜色以青、蓝、灰为主,裙摆上或许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头上梳着双丫髻或简单的发髻,插着木簪或银钗;家境殷实的,则穿着更为精致的襦裙,面料可能是细棉布或杭罗,颜色也更鲜亮些,如粉色、鹅黄色,发髻梳得高耸,插着金钗银簪,甚至还有镶嵌着水钻或翡翠的发饰,脸上敷着薄粉,点着胭脂,手腕上戴着银镯或玉镯。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穿着胡服的女子,窄袖紧身,下着长裤,脚蹬皮靴,显得英姿飒爽,想来是往来于丝路的胡商家眷或是本地受胡风影响的富家女。 沈清梧的目光扫过人群,习惯性地观察着每个人的步态、气色,甚至是袖口领口的污渍。这是她作为仵作的本能。她看到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走路时左腿微跛,膝盖处的裤腿磨得特别厉害,想必是旧伤;看到一个绸缎庄的小厮,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眼神灵活,正低声和旁边的同伴说 时维景国承平二十七年,初秋。
沧江如一条苍青色的绸带,自西向东,蜿蜒穿过广袤的中原腹地,在下游冲积出一片肥沃的平原。平原之上,因江得名的沧州城,便如一枚温润的青玉佩,静静嵌在沧江之畔。
沈清梧是乘着一艘乌篷货船抵达沧州的。船自上游州府而来,载了半船江南的茶叶和瓷器,也载了她一个孤客。连日行船,江风带着水汽,将她鬓边的碎发吹得微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一身半旧的青布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的比甲,裙摆和袖口都仔细地挽起,露出小臂上一段紧致的肌肤。腰间系着一条深褐色的革带,革带上悬着一个小小的皮质工具袋,里面装着她吃饭的家伙——银针、骨刀、卷尺,还有一小包用于防腐的石灰。
作为一名仵作,尤其是一名女仵作,她的行头从来不求华丽,只求利落实用。这身打扮,走在人群里,若不细看她眼中那份异于常人的冷静锐利,只当是哪个寻常的小家碧玉,或许是跟着货船来投亲的。
“姑娘,沧州到了!前头就是南薰门!”船家是个黝黑的汉子,操着一口带江音的景国官话,嗓门洪亮。
沈清梧闻声,撩开微湿的苇帘,探出头去。
只见沧江在此处豁然开阔,江水虽已入秋,却仍带着夏末的余威,浩浩荡荡,拍打着岸边的石砌码头。码头上极为热闹,脚夫们赤着上身,扛着沉重的粮包、布匹,喊着号子,此起彼伏;商贩们挎着竹篮,里面盛着刚从江里打上来的鲜鱼、水灵的莲蓬,扯着嗓子叫卖;还有三三两两的行商,牵着驮货的骡子,在人流中穿梭。
远处,一座巍峨的城门矗立在江堤之上。城门是用大块的青灰色城砖砌成,高约两丈,门洞宽阔,可容车马并行。城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南薰门”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匾额边缘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历经风霜,颜色已有些斑驳。城门两侧,延伸出同样高大的城墙,墙体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青苔,却更显古朴厚重。
城门下,进出的人络绎不绝。有挑着菜担的农夫,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有推着独轮车的货郎,还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商眷属,坐着垂帘的轿子,由小厮们小心翼翼地抬着,穿过熙攘的人群。守城的兵丁穿着铁叶镶边的皮甲,腰佩环首刀,神情严肃地检查着过往行人的文牒。
沈清梧付了船钱,背起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她的仵作手册和一些必要的药材。她随着人流,走向南薰门。靠近城门,便能闻到一股混杂着江水、泥土、车马粪和各种食物的复杂气味,这是属于一座水陆码头城市特有的气息,鲜活而充满生机。
她递上自己的路引——那是由上一站州府签发的身份证明,上面写明了她的姓名、籍贯(虽说是虚构的)、职业(只笼统写了“医匠”)。守城兵丁粗粗看了一眼,见上面盖着清晰的官印,便挥挥手放她进去了。对于“医匠”这个身份,他们似乎并不太在意,沧州城人来人往,三教九流俱全,多一个少一个行医卖药的,实在不足为奇。
一踏入城门,便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主街。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鳞次栉比。
左侧第一家是个米铺,门口支着一个巨大的木架,上面挂着写有“江南新米”的幌子,米香扑鼻。几个伙计正忙着用斗量米,倒入顾客的布袋中。米铺隔壁是家绸缎庄,门面颇为气派,木质的招牌上漆着“锦绣阁”三个字,门前的木架上挂着各色绫罗绸缎,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光泽,有绯红的、月白的、石青的、藕荷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绸缎庄的伙计穿着浆洗得笔挺的浅蓝色短褂,正热情地招呼着一位衣着光鲜的妇人。
右侧则是一家茶馆,名为“临江仙”,二楼设有临窗的雅座,此刻正飘出阵阵茶香和隐约的谈笑声。茶馆门口,有个卖茶汤的小摊,摊主是个老婆婆,面前支着一口铜锅,正用长柄木勺搅动着锅里琥珀色的茶汤,上面撒着芝麻和花生碎,香气四溢。
沈清梧走在青石板路上,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石板路被无数行人车马磨砺得光滑无比,有些地方甚至凹陷下去,积了浅浅的雨水,映着天光。她注意到,街道两侧的建筑大多是两层的木质结构,前铺后坊或是前铺后宅。屋檐大多伸出甚远,形成一道狭窄的廊檐,可供行人遮阳避雨。屋檐下,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有酒旗、药幡、鞋靴的模型、甚至还有用草绳串起的鱼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无声地诉说着各家的营生。
街上的行人,服饰各异,尽显百态。
男子们大多穿着圆领或交领的短衫,下着长裤,脚蹬草鞋或布鞋。劳作的脚夫、工匠们,为了方便,往往将短衫的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结实的臂膀;读书人则多着长衫,面料多为棉麻,颜色素雅,腰间系着儒绦,足下是方头布鞋,神情或悠然或匆忙;商人则显得富足些,多穿绸衫,腰间佩着荷包或玉件,有的还戴着毡帽。
女子们的装束则更显讲究。家境普通的,多着襦裙,颜色以青、蓝、灰为主,裙摆上或许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头上梳着双丫髻或简单的发髻,插着木簪或银钗;家境殷实的,则穿着更为精致的襦裙,面料可能是细棉布或杭罗,颜色也更鲜亮些,如粉色、鹅黄色,发髻梳得高耸,插着金钗银簪,甚至还有镶嵌着水钻或翡翠的发饰,脸上敷着薄粉,点着胭脂,手腕上戴着银镯或玉镯。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穿着胡服的女子,窄袖紧身,下着长裤,脚蹬皮靴,显得英姿飒爽,想来是往来于丝路的胡商家眷或是本地受胡风影响的富家女。 沈清梧的目光扫过人群,习惯性地观察着每个人的步态、气色,甚至是袖口领口的污渍。这是她作为仵作的本能。她看到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走路时左腿微跛,膝盖处的裤腿磨得特别厉害,想必是旧伤;看到一个绸缎庄的小厮,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眼神灵活,正低声和旁边的同伴说着什么,嘴角带着笑意;还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孩子正在哭闹,妇人脸上满是疲惫,衣襟前沾着些许奶渍。
空气中,除了刚才闻到的米香、茶香,还有各种食物的香气。前方不远处,有个卖炊饼的摊子,白色的蒸汽氤氲而上,摊主是个壮汉,正将一个个圆滚滚、冒着热气的炊饼从鏊子上铲起,放在竹篾托盘里。旁边还有个卖江鱼羹的小店,门口支着一口大锅,里面炖着奶白色的鱼汤,飘着翠绿的葱花和嫩黄的姜片,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卖糖糕咧!又香又甜的糖糕!”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小贩从身边经过,车上放着一个平底的木盘,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金黄色的糖糕,上面撒着一层细细的白芝麻,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沈清梧腹中有些饥饿,便摸出几文铜钱,买了一块糖糕。糖糕外皮酥脆,内里软糯,咬一口,滚烫的糖汁便流了出来,甜而不腻,带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她一边吃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街道并非笔直,行至约半里处,便有一个岔口。主街继续向东延伸,而另一条稍窄的街道则向北拐去,路口立着一块路牌,上面写着“鱼市街”三个字。沈清梧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向北拐去。
鱼市街果然名不虚传。刚一拐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鱼腥味,混合着江水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两旁,全是与“鱼”相关的店铺和摊子。
有专门售卖鲜鱼的鱼铺,门口的大水盆里,活蹦乱跳的鲤鱼、鲫鱼、鲢鱼、鳜鱼在水中翻腾,溅起水花。鱼铺老板手持锋利的剖鱼刀,动作麻利地刮鳞、开膛、去鳃,旁边的伙计则大声吆喝着价格:“新鲜的江鲤嘞!刚从沧江网上来的!一文钱两条!”
有卖干货的铺子,门口的架子上挂满了晒干的鱼干、虾干、贝干,还有腌制的咸鱼,用竹匾盛着,摆在门口,咸香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店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戴着老花镜,正仔细地称量着顾客要的鱼干。
还有卖渔具的铺子,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渔网、鱼钩、鱼叉、渔船模型,甚至还有修补渔网的麻线和桐油。一个年轻的渔夫正在挑选渔网,和老板讨价还价。
街道上,人来人往,更多的是穿着短打、皮肤黝黑的渔夫,他们肩上扛着湿漉漉的渔网,或是提着刚打来的鲜鱼,匆匆而过,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却也有收获的喜悦。也有不少家庭主妇,挎着竹篮,正在挑选新鲜的鱼类,与摊主们讨价还价,声音尖利而充满生活气息。
“张嫂子,今天这刀鱼看着不错啊!怎么卖?”
“李婶儿,你可真有眼光!这是今早刚捕的,新鲜着呢!给你算便宜点,二文钱一条!”
“太贵了太贵了!前天我买才一文五!你这老婆子,越来越会宰人了!”
“哎哟喂,李婶儿,这不是赶上好时候了嘛!今天风大,不好下网,捕得少啊!您看这鱼鳃,多红!眼睛多亮!便宜不了啦!”
听着这些熟悉的市井叫卖和讨价还价,沈清梧仿佛回到了自己生长的那个江南小城。只是这里的口音,带着更浓重的江滩口音,尾音有些上挑,与江南的软糯吴语截然不同。
她注意到,这里的渔夫们,大多穿着一种特制的“蓑衣裤”,用蓑草编织而成,防水耐磨,脚上则是草鞋或木屐,方便在潮湿的地面行走。有些渔夫的头上还戴着斗笠,斗笠边缘插着几根水鸟的羽毛,不知是何用意,或许是当地的一种习俗。
街道的尽头,连接着一个更大的码头,比南薰门附近的码头更加繁忙。码头上停靠着许多渔船,大的小的,木帆船、摇橹船,密密麻麻。渔夫们正在将一筐筐的鲜鱼从船上卸下来,抬到岸上,准备运往鱼市或城内的各个菜馆。空气中,除了鱼腥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海水咸味,想来沧江下游离入海口已经不远了。
码头边,有几个妇人正在石板上捶打衣服,江水哗哗地流过,她们一边捶衣,一边闲聊,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旁边的空地上,几个光屁股的孩子正在追逐打闹,手里拿着用芦苇编成的小船,模仿着大人划船的样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沈清梧站在码头边,望着宽阔的沧江。此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如同碎金一般。江面上,还有几艘归航的渔船,渔夫们摇着橹,唱着低沉的渔歌,歌声随着江风传来,带着一股苍凉而悠远的味道。
“沧江的水,养活了沧州的人啊……”旁边一个正在收拾渔网的老渔夫,见她望着江面出神,便随口说了一句。
沈清梧回过头,对老渔夫微微颔首,问道:“老丈,这沧江,可曾出过什么怪事?”她此行来沧州,并非单纯的游历,而是受一位故人所托,调查一桩几年前发生在沧州的悬案,据说与沧江有关。
老渔夫闻言,停下手中的活计,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身朴素打扮,不像官家女子,也不像富家小姐,倒像是个走江湖的,便叹了口气,道:“沧江这么大,什么事不出?前几年,倒是听说在下游的芦苇荡里,捞起过一具女尸,死得不明不白的,官府查了一阵,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姑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清梧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随便问问,听人说沧江有灵,便好奇罢了。”她知道,这种陈年旧案,在当地百姓口中,或许能听到一些官府卷宗里没有的细节。
老渔夫“哦”了一声,也不再多问,只是望着江水,喃喃道:“灵?这江啊,有时候也挺邪乎的……尤其是到了晚上,江面上起了雾,那声音,呜呜咽咽的,跟哭似的……”
正说着,一阵江风吹来,带着傍晚的凉意,吹得沈清梧打了个寒噤。她裹了裹身上的比甲,对老渔夫道了谢,便转身离开了码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完全沉入江底,只留下天际一抹淡淡的红霞。街道两旁的店铺开始点起灯笼,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下,照亮了青石板路,也给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温暖而迷离的光晕。
沈清梧沿着原路返回,准备找一家客栈落脚。她对住宿的要求不高,干净、安全即可。走了没多远,便看到一家名为“临江客栈”的小店,门面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口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上面写着“临江客栈”四个金字。
她推门进去,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厅堂,摆放着几张方桌和条凳,墙上挂着几幅水墨山水画,虽然笔墨粗糙,却也添了几分雅趣。此刻厅堂里已经坐了几桌客人,正在喝酒吃饭,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一个店小二见她进来,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这店小二约莫二十岁左右,穿着蓝布短褂,系着白围裙,头上梳着一个小揪揪,显得精明能干。
“住店,要一间单人房。”沈清梧说道。
“好嘞!客官您稍坐,我这就给您登记!”店小二麻利地取来一本账簿和一支笔,“请问客官贵姓?从何处来?要住几日?”
“姓沈,从上游来,先住一晚,看情况再说。”沈清梧简洁地回答。她不想透露太多自己的信息。
店小二很快登记完毕,拿起一个铜钥匙,道:“沈姑娘,您的房间在二楼东边,靠街,视野好!您跟我来!”沈清梧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吱呀”的声音。二楼的走廊也挂着灯笼,光线有些昏暗。店小二将她带到房间门口,打开门,道:“姑娘,您看这房间还满意吗?干净整洁,铺盖都是新换的!”
房间不大,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梳妆台,墙角放着一个铜盆和一个水壶。虽然简单,但确实干净,空气中没有霉味,只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可以。”沈清梧点点头,将包袱放在床上。
“那姑娘您先歇着,要是需要热水或者饭菜,随时叫我,我叫小李。”小李说完,便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沈清梧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就是那条主街,此刻已是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依旧不少,叫卖声、谈笑声、马蹄声、车轮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热闹的沧州夜市图。远处,南薰门的城楼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城楼上的灯笼像一颗红色的星星,点缀在夜空下。
沧江在夜色中沉默地流淌着,只偶尔传来几声船桨划水的声音,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渔歌声,比傍晚时听来,更添了几分寂寥。
沈清梧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白天的鱼腥味和烟火气。这就是沧州,一座因江而生、因江而兴的城市,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是一名仵作,见惯了生死,也习惯了在蛛丝马迹中探寻真相。沧州的风,沧江的水,还有那些隐藏在市井喧嚣下的过往,都将是她接下来要面对的。
她关上窗户,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沉静的脸庞,那双眼睛里,没有初到陌生城市的惶惑,只有作为一名探寻者的专注和冷静。
明天,她将正式开始她在沧州的查访。而这座古老的江边城市,也将在她的眼前,展开更多不为人知的画卷。夜渐渐深了,沧州城的喧嚣也渐渐平息,只留下沧江的流水声,不知疲倦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