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被疤脸都头押进州衙大堂时,正赶上州官吴仲达在嗑南瓜子。这胖子穿件八团獬豸补子的绯红官袍,却敞着怀,露出里面藕荷色的丝绸汗巾,脚边的痰盂里漂着瓜子皮。大堂中央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却在匾额角落落了层灰,像被人抹过指印。
“就是她?”吴仲达打了个饱嗝,瓜子皮“噗”地吐在地上,正好落在沈清梧脚边,“一个女医匠,竟敢私闯转运使府?”
他身后站着个瘦高个师爷,穿件宝蓝色长袍,手里摇着把苍蝇拍,啪地打死只停在公案上的苍蝇:“大人,这女子身上搜出账本,还有……”师爷举起那枚东珠碎块,用指尖捏着,仿佛怕玷污了自己,“这可是贡品东珠!”
沈清梧扫了眼公案上的文房四宝:端砚里积着隔夜墨,狼毫笔套着竹笔帽,旁边放着个打开的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绿豆糕,被老鼠啃了个豁口。她忽然想起《沧江志》里说,吴仲达出身商贾,最爱用镶银的瓜子罐。
“账本是我在土地庙捡的,”她故意提高声音,“至于东珠……”
“放肆!”疤脸都头扬起水火棍,棍头上的铁刺刮过沈清梧衣角,露出里面藏着的双鱼符。吴仲达眼睛一亮,肥手一挥:“给我搜!”
两个衙役扑上来,沈清梧侧身躲过,银针飞射向师爷手中的东珠。师爷尖叫着松手,东珠掉在地上,滚到公案下。吴仲达慌忙趴下身子去摸,官袍后摆扫翻了砚台,墨汁溅在“明镜高悬”匾额上,像滴淋漓的血。
就在这时,大堂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夜——里——四——更——” 紧接着是声猫叫,正是李月娘养的那只“雪团”。吴仲达肥脸煞白,手里忽然多了把镶玉的小锤子,朝沈清梧砸来:“快!把她舌头割了!”
沈清梧就地一滚,躲到堂柱后。柱子上的缠枝莲雕纹里卡着片碎布,正是谢云峥昨晚穿的月白锦袍布料。她忽然明白过来——谢云峥早就潜入过州衙,在柱子里藏了东西!
她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封书信,信纸上印着京城卫所的火漆印,内容写着:“沧州转运使吴仲达,勾结江匪,私吞贡珠三十斛,盐引……”
“找到了!”师爷捡起地上的书信,尖细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大人!这是京里来的密信!”
吴仲达抢过信,手抖得像筛糠,忽然把信塞进嘴里嚼起来:“反了!反了!给我把这妖女乱棍打死!”
衙役们举着水火棍围上来,沈清梧退到墙角,忽然听见房梁上“咚”地一声,一个黑影落下,手里的湘妃竹扇“啪”地展开,扇面上不是山水,而是幅沧州地图,图上芦苇荡的位置被朱砂圈着,圈里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吴”字。
是谢云峥!他穿件夜行衣,却在领口露出半截月白里子,腰间挂着串铜钱,正是那晚在土地庙见过的。他甩出一把铜钱,打灭了大堂里的灯笼,趁乱抓起沈清梧的手:“跟我走!”
两人冲出州衙,身后传来吴仲达的咆哮:“关城门!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五更天的染坊飘着青黛色的水汽,沈清梧跟着谢云峥钻进染缸后的暗道。暗道里堆满了油纸包,打开一看,全是未染色的“雨过天青”布料,每匹布角都绣着朵残莲——正是李月娘的手艺。
“月娘发现吴仲达用贡珠换了这些布料,”谢云峥擦着火折子,火光映着他左眼尾的疤,“她把证据藏在……”
话未说完,地面忽然震动,染坊方向传来爆炸声。两人冲出暗道,只见染坊火光冲天,绛红、石青、藤黄的布料在火中翻飞,像无数只燃烧的凤凰。老匠人跪在火场前哭嚎:“我的布!我的染缸!”
沈清梧冲进火场,在坍塌的染缸下找到个铁盒,盒盖上刻着朵完整的莲花。她用银针撬开盒锁,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叠信笺,上面是李月娘娟秀的字迹:“三月初七,见转运使府管家福安将东珠装入鱼箱;四月廿三,盐引数目与账册不符……”
最后一页画着幅详图:芦苇荡深处有个水下洞穴,洞口挂着面黑旗,旗上绣着白鱼,洞里藏着的正是失踪的贡珠。信笺边缘沾着暗红血迹,还有个清晰的牙印——是肥鹅啃过的痕迹。
“快走!”谢云峥拽住她,远处传来马蹄声,疤脸都头带着捕快们举着火把赶来,火把光照在他腰间的红绸上,像条燃烧的血线。
两人躲进旁边的芦苇荡,沈清梧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那半片染血帕子,帕角的残莲在火光中仿佛动了起来。谢云峥见状,从袖中取出另一半鱼符,拼在一起,恰好组成朵完整的莲花,鱼符内侧的小字在火光下清晰可见:“京畿卫所谢云峥,奉旨查盐引。”
“你果然是……”沈清梧震惊。
“嘘!”谢云峥捂住她的嘴,指着芦苇荡深处。只见水面上漂着个竹筐,筐里躺着具女尸,正是转运使府那个梳双丫髻的丫鬟,她手里紧紧攥着串钥匙,腰间系着块“雨过天青”布料,布料上绣着朵残莲,却在莲心处多了个血手印。
捕快们的火把光越来越近,疤脸都头的咆哮声在芦苇荡里回荡:“给我搜!就是条鱼也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