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秋分后的第五日,是祭祀河神的“落江节”。沈清梧混在河岸边的人群中,见渔夫们抬着纸扎的河神轿,轿夫们穿着染成靛蓝色的麻衣,腰间系着水草编成的腰带,每走三步便往江里撒把米——这是沧州特有的“喂江”习俗,据说能平息河神怒火。
“沈姑娘!快看!”小李店小二瘸着腿挤过来,毡帽上插着根水鸟羽毛,“今年的‘祭河女’是刘屠户家的闺女!”
祭台设在江堤的凹处,用青石板砌成,台上摆着三牲祭品,中间供着尊铁铸河神,神像手里握着面古镜,镜面蒙着厚厚的铜锈。刘屠户的女儿穿着红嫁衣,被绑在祭台中央的木桩上,嫁衣是用渔网和红绸拼接的,裙摆缝着铜钱串,走动时发出细碎的响声——这是“河神娶妻”的规矩,说铜钱声能引河神前来。
“不对!”沈清梧盯着嫁衣的针脚,“这嫁衣是反着缝的,领口朝后,袖口朝外,是寿衣的缝法!”
话音未落,江面上突然掀起巨浪,纸扎河神轿被卷进水里,露出轿底的黑布,布上绣着个白骨骷髅。人群惊呼四散,刘女突然挣脱绳索,跳进江中,水面冒出气泡,她再浮起时,手里举着面古镜,镜面映出张腐烂的脸——正是三年前失踪的老渔翁王老大。
沈清梧跟着气泡追到下游渔村,见王老大的茅屋亮着灯。屋里摆着个渔网织成的神龛,供着河神牌位,牌位前的油灯里漂着人油——《沧江志》记载,这是“养鬼灯”,用枉死之人的油脂点灯,能招鬼魂。
“王老大没死?”小李店小二捏着鼻子,油灯的恶臭让他皱眉,“他不是被水鬼拖走了吗?”
沈清梧用银针挑开油灯表面的油皮,针尖沾着血沫:“人油里掺了朱砂和尸毒,点灯时会产生幻觉,让人看见‘水鬼’。”她注意到神龛下的渔网里裹着具骸骨,穿着渔衣,脚踝上拴着铁链,链上挂着枚铜鱼符,符上刻着“落江节”字样。
此时屋外传来鱼叉声,几个渔民举着火把冲进来,他们脸上涂着锅底灰,穿着反缝的麻衣,手里的鱼叉绑着红绸——红绸上绣着残莲,针脚与祭河女嫁衣上的一模一样。
“妖女!敢坏河神好事!”为首的渔民挥叉刺来,叉尖勾住沈清梧的工具袋,骨刀散落一地。她趁机捡起地上的铜镜,镜面突然闪过一道光,映出墙壁夹层里的字:“景国二十五年,转运使吴仲达命以‘河神娶亲’为名,沉尸灭迹……”
沈清梧揣着铜镜逃回城里,在“临江仙”茶馆借灯擦镜。铜锈下露出铭文:“永徽三年制,照妖镜”,镜缘刻着九条鱼,鱼眼处嵌着东珠碎块——正是官窑贡珠的材质。小李店小二用茶渍擦镜,镜面上突然浮现血纹,组成一幅地图:沧州城外的“黑风口”江段,有个水下洞穴。
“黑风口三年前就封了!”老茶客凑过来看,他戴着老花镜,穿件打补丁的茧绸长衫,“当年王老大就是在那失踪的,说是被水鬼拖走了。”
正说着,茶馆门被撞开,刘屠户冲进来,手里拎着把杀猪刀,刀上沾着鱼鳞:“还我女儿!她不是自愿跳江的!”他袖口露出块红绸,绸上绣着残莲,却在莲心处多了个刀疤——像是被鱼叉划破的。
沈清梧注意到他鞋底沾着蓝泥,与转运使府假山、官窑窑场的泥相同:“你去过黑风口?”
刘屠户一愣,杀猪刀掉在地上:“吴仲达说……说把女儿献给河神,就能免了我家的漕运税……”他突然揪住自己的头发,“可我看见洞里有好多骨头!还有个戴官帽的人在数珠子!”
三更的黑风口江段浪涛汹涌,沈清梧划着小船靠近洞穴。水面漂着无数死鱼,全是眼睛发白的“盲鱼”,鱼嘴里叼着纸钱——这是“水鬼索命”的征兆。她用渔网捞起条鱼,鱼腹里塞着半张契纸,写着:“立契人王老大,愿将江滩地契交与转运使府,换得……”
洞穴入口突然涌出血水,她屏住呼吸潜入,看见洞壁嵌着东珠,组成“河神”二字。洞穴深处摆着张石桌,桌上放着本血账本,写着:“景国二十五年至今,借‘河神娶亲’之名,沉尸二十八具,皆为知晓贡珠下落者……”账本最后一页画着个戴釉料面具的人,手里举着铜镜,镜中映出吴仲达的脸。
此时洞顶落下碎石,沈清梧躲到石桌下,看见桌腿刻着字:“月华之死,非我所愿,望妹勿念——云……”字迹戛然而止,像是被人凿去。她忽然想起,李月娘的姐姐李月华名字里有“月”,而“云”字让她联想到谢云峥,但字迹稚嫩,不像他的笔锋。
“快走!”水面传来小李店小二的喊声,他趴在船边,手里举着个火把,“岸上有人!”
沈清梧抓起账本浮出水面,见江堤上站着排捕快,为首的刘都头穿着漕运官服,手里举着鱼叉,叉尖绑着红绸,绸上的残莲纹与祭河女嫁衣上的完全一致。
沈清梧逃回祭台,见刘女跪在河神铁像前,手里拿着铜镜,镜面映出铁像背后的暗格。她撬开暗格,里面是个木盒,盒里装着二十八枚铜鱼符,每枚符上刻着死者的名字,其中一枚刻着“李月华”,符身有刀痕,像是被强行折断的。
“这是我爹藏的!”刘女指着鱼符,嫁衣上的铜钱串散了一地,露出里面缝着的血书,“吴仲达逼我爹杀了王老大,说不然就把我弟弟卖去官窑做苦工!”
血书上写着:“黑风口洞穴藏有贡珠,吴仲达命刘都头以‘河神娶亲’灭口,月华撞破此事,被灌毒哑药,囚于洞穴……”血书末尾画着个残缺的“云”字,旁边还有个稚嫩的“月”字,像是两人合写的。此时刘都头带着捕快冲来,鱼叉直指刘女:“妖女!竟敢亵渎河神!”他鱼叉上的红绸扫过祭台,扫落河神铁像手里的铜镜,镜面落地时裂开,映出刘都头腰间的鱼符——符上刻着“水鸟帮”标记,却在符尾系着截红绸,绸上绣着残莲,针脚与李月娘的绣样极为相似,只是更为粗糙。
沈清梧忽然想起,谢云峥曾系过类似的红绸,而刘都头作为漕运官员,为何会有江湖帮派的鱼符?她盯着刘都头的鱼符,符身刻着“刘”字,却被人用刀刮去,露出底下的“王”字——与王脚夫腰间的水鸟纹布巾,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沈清梧追着刘都头来到渔村,见他冲进王脚夫的茅屋。王脚夫正往鱼叉上涂蓝色黏液,见了她,突然将鱼叉扔进锅里,锅里滚着的竟是人油——与王老大屋里的“养鬼灯”油脂相同。
“你是‘水鸟帮’的!”沈清梧指着他腰间的布巾,布巾上的水鸟纹被血浸透,露出底下的鱼符图案,“刘都头是你 兄弟,对不对?”
王脚夫咧嘴笑,缺牙的嘴里漏风:“算你聪明!吴仲达害死我爹王老大,我跟弟弟刘都头忍了三年,就等这天!”他掀开锅盖,里面漂着具骸骨,穿着漕运官服,胸前绣着獬豸补子——正是吴仲达!骸骨手里攥着面铜镜,镜面上用血写着:“贡珠藏于……”
此时茅屋突然起火,王脚夫趁机跳出窗外,沈清梧捡起铜镜,镜面上的血字遇火显出后半句:“贡珠藏于河神铁像之腹。”她想起祭台的铁像,转身就往江堤跑,却在门口看见地上有枚铜鱼符,符上刻着“云”字,边缘有齿痕,像是被老鼠啃过——与之前所有线索上的鼠咬痕迹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