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安夜雨
阿罗憾赤足踏在葡萄纹地毯上,银铃随着脚踝转动发出细碎声响。窗外槐花落进三彩胡瓶,她正用孔雀石粉末描绘父亲刚带回的鎏金翼驼纹宝盒。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泥金屏风上,勾勒出西域女子特有的窈窕轮廓。
"这青金石可抵万金。"父亲用粟特语低声道,指腹摩挲盒中那颗鸽子蛋大的波斯青眼。宝石在烛光下泛着深海般的蓝色,内部金斑如同星河闪烁。"祆教大祭司说它能镇住西域黄沙里的恶灵,当年波斯王就是利用他宝西域太平..."
铜镜突然映出窗外人影。阿罗憾推开雕花木窗,正对上巡夜金吾卫裴远的目光。年轻将领的明光铠沾着夜露,手里还捏着她昨日遗落在酒肆的象牙金梳。月光穿过槐树枝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将军可是要缉拿偷心的窃贼?"阿罗憾的唐话带着酒泉口音,鬓边金箔花钿随着轻笑颤动。她故意将染着凤仙花汁的指尖搭在窗棂,腕间金链垂落时碰响了琉璃盏,发出沙沙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姑娘的笑。
裴远耳根发烫。他本该汇报西市胡商异动,此刻却忘光了军令。宝盒里的波斯青眼突然泛起幽光,映得阿罗憾碧色眸子如含春水。夜风吹散她鬓边一缕鬈发,裴远鬼使神差地伸手,将象牙梳递在递她手上,阿罗憾还为道明感谢之意,他就猛地收拳抱拳:"打扰姑娘了,末将告退。"女子望着这个容易脸红的中年男子,远远逃去的背影笑出了声“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呐!”
裴远第三次巡夜经过波斯邸时,怀里揣着半块用油纸包好的贵妃红。这种掺了玫瑰露的酥饼要排两个时辰才能买到,此刻正隔着明光铠烫着他的心口。
"将军又来查夜禁?"阿罗憾支起雕花窗棂,金丝帔帛滑落肩头。她鼻尖微动,忽然笑出两个酒窝,"是辅兴坊的胡麻饼?"
"是可疑人员排查。"裴远耳根发烫,手忙脚乱掏出油纸包。酥饼在传递时碎了一角,糖霜沾在他甲片缝隙里,像落在铁衣上的雪。
阿罗憾忽然探出半个身子。裴远闻到她发间苏合香的味道,混合着葡萄酿的甜涩。她舌尖飞快掠过他指缝的糖霜,碧色眸子在月光下如同西域进贡的琉璃盏:"汉人的点心太甜。"可那盒波斯枣椰糖还是在当晚出现在了金吾卫衙署的窗台上。
休沐日清晨,裴远在练剑时发现石凳上放着个绣囊。素白蜀锦上歪歪扭扭绣着对鸳鸯,针脚比战场包扎还粗劣。里头装着几粒异色瞳仁般的波斯琉璃珠,底下压张薛涛笺,用粟特文字混着汉字写道:"眼波明,黛眉轻。"
"我们小娘子熬了三夜呢。"梳双鬟的婢女躲在槐树后偷笑,"连鎏金剪都拗断了一把。"
三日后,阿罗憾收到个鎏银妆奁。打开时惊飞满盒玉簪花,每片花都晶莹似雪。最底下躺着枚羊脂玉扳指,内壁刻着"远山长,云乱横"——正是她上次没写完的《江城子》下阕。
三月三的曲江池畔,阿罗憾戴着裴远送的狐狸面具,透过红眼孔看他被游人挤得东倒西歪。年轻将领难得换了身靛青圆领袍,腰间却还挂着金吾卫鱼符,活像只离了水的铠甲鱼。"郎君认错人了。"她故意压低嗓音,却被对方突然抓住手腕。裴远指尖按在她脉搏处,那里系着条浅色丝绳,正是他昨日送来的。
暮色渐浓时,他们在杏园角落找到株双生海棠。裴远取下随身匕首,刀柄上"破阵"二字已磨得发亮。阿罗憾看着他笨拙地在树干刻下汉字,忽然握住他执刀的手,在"裴"字旁添了行曲曲弯弯的粟特文。
"写的什么?"裴远嗅到她袖口沾染的安息香。
"愿为罗带,长系远山。"阿罗憾的唐话突然字正腔圆,睫毛在脸颊投下蝶翅般的阴影。
波斯邸的葡萄架下,阿罗憾对着九孔针发愁。汉人的绣花针比祆教祭司的银刀还难使,她已经戳破三次手指。
"穿针要这样。"裴远突然从墙头翻下,带着满身夜露的气息。他左手持针,右手引线,甲胄未卸的武将竟比绣娘还灵巧。月光穿过金丝般的线,在他掌心投下细长光影。
阿罗憾忽然抽走他束发的红绳。粟特女子手指翻飞,将两人发丝各取一缕,编成同心结系在葡萄藤上:"我们叫'乌罗婆',比你们的同心锁更灵验。"
阿罗憾在院中摆满西域瓜果时,裴远提着盏走马灯翻进后院。灯屏上画着大漠孤烟,转起来却变成长安街景,最后定格在波斯邸的朱红大门。
"汉人的幻术!"她惊呼着去摸灯纱,却触到裴远的手。两人指尖隔着薄绢相贴,灯内烛火将指节映得如同琥珀。
裴远忽然从怀中取出个陶埙:"教你《长相思》。"可这胡姬吹出的尽是《穆护砂》的调子,惹得坊墙外传来波斯商队的应和声。最后他们并排坐在屋脊上,分食一块掺了胡椒的胡麻饼,看月亮从慈恩寺塔尖爬到祆祠的星月标志上。
三个月后,安禄山的铁骑踏破潼关。裴远奉命护送皇室西逃,临行夜翻进阿罗憾的闺阁。他将枚开元通宝劈成两半,刀痕在"開"字上斩出锯齿状裂口。阿罗憾嗅到他铠甲上的血腥气,却看见他颤抖的睫毛上挂着长安城最后的雨滴,等过了明日,长安将不复存在。
"若山河无恙。"裴远将半边铜钱塞进她手中,转身走去。长夜还未过半,鎏金宝盒的锁钥却突然发出蜂鸣,有人在撬大院子的门。
阿罗憾把宝石含入口中,冰凉的青金石贴着舌根滑下。她看见父亲被叛军长矛刺穿胸膛,波斯青眼在喉间烧灼如炭。最后一刻,她将染血的半边铜钱塞进宝盒暗格,丝帛上未干的字迹晕开成墨色字痕:"愿为罗带,长系君心..."
潼关的秋雨下了三天三夜。裴远的尸体泡在沙场的泥泞里,断剑旁落着半枚铜钱,血锈模糊了"元"字。雨水冲刷着他再未合上的双眼,仿佛仍在凝视长安方向。
(2)珠江泣血
罗含烟在镜前练习屈膝礼时,象牙梳突然断成两截。梳背露出半枚铜钱,父亲说这是祖上从长安带回来的护身符。铜钱边缘的锯齿纹路硌得她掌心发疼,莫名想起昨夜梦里那个吞下青金宝石的胡人女子。
“小姐!洋人的炮舰到白鹅潭了!"丫鬟撞开绣房的门。罗含烟抓起波斯青眼宝盒 这些年宝石失踪,只剩鎏金盒子代代相传。她匆匆将铜钱藏进贴身的荷包,荷包上绣着"含烟"二字已被摩挲得发亮。
珠江水面飘着燃烧的商船残骸。罗含烟在逃难人群中撞见清军小吏裴世安,那人扶住她时,怀里的铜钱突然发烫。她注意到这人眉间有道旧疤,像被刀剑所伤,却莫名觉得亲切。
"姑娘的盒子..."裴世安盯着翼驼纹样,手指无意识摸着腰间玉佩,"我在圆明园文物册上见过。"他的官服下摆沾着炮灰,却仍保持着读书人特有的挺拔姿态。
罗含烟将鎏金宝盒举到舷窗边,黄铜锁钥在月光下泛着幽光。英舰"密涅瓦号"的阴影正笼罩珠江,甲板上传来红发水手用酒瓶敲击《统治吧,不列颠尼亚》的调子。
"《圆明园陈设清册》载,此盒原存于方壶胜境。"裴世安的声音从货箱后传来。他官服下摆沾着泥浆,却仍保持着京师文人的儒雅腔调,"咸丰四年被粤海关监督作为寿礼献入宫中..."
一枚炮弹突然在不远处炸开,冲击波震得宝盒暗格弹开半寸。罗含烟眼疾手快地拉住裴世安,腹触到他腰间的挂饰,那是半枚带着锯齿的乾隆通宝,与她贴身收藏的铜钱边缘完全吻合。
暴雨中的西关大屋,罗含烟用银簪挑开鎏金盒底的螺钿镶嵌。裴世安正在灯下比对从法国领事馆窃来的图纸,辫梢滴落的水在《圆明园四十景图》上晕开墨痕。
"你看!"她突然用簪尖挑起片近乎透明的云母片,"这夹层里画的是是那块石头藏的地方..."话音戛然而止,窗外闪过探照灯的蓝光。
裴世安迅速吹灭油灯。黑暗中两人鼻息相闻,他闻到罗含烟发间岭南特有的素馨花香,混合着硝烟的气息。云母片在他掌心微微发烫,上面用显微技法绘制的,正是圆明园海晏堂水力钟与波斯青眼石的示意图。
"宝石被带走的时候并不在盒子里。"罗含烟耳语"当年阿美士德使团带走的..."
"是仿品。"裴世安突然抓住她的手,在掌心写下"大水法"三字。他指腹的薄茧摩挲着她掌纹,恰如当年裴远教阿罗憾执笔的触感。
圣心大教堂的彩窗映着血色晚霞时,他们扮作买办混入沙面。"宝石在十二生肖喷泉的龙首。"裴世安用火烤在《泰晤士报》边角看到线索。报纸上刊载着额尔金勋爵准备北上的消息,铅字印痕深深烙进纸纤维。
罗含烟突然按住他执笔的手:"听。"风里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那是英军新运到的探矿仪器在轰鸣。
粤海关档案库的深夜,罗含烟在梦中看见波斯青眼石沉在珠江底。无数铁甲舰的锚链缠绕着宝石,而裴世安正在水下与鲨鱼搏斗,辫发如墨莲般在水中散开。最后被鲨鱼咬掉头颅“不要”
"醒醒!"真实的触感突然将她拉回现世。裴世安正用湿帕子擦她额头的冷汗,官服马蹄袖口染着新鲜墨迹,"我找到道光年间粤海关的密档,12生肖喷泉的位置就在故宫圆明园里."
窗外传来玻璃碎裂声。几个黑影顺着绳索降下,柯尔特左轮的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裴世安一把将罗含烟推进樟木箱堆,自己却被子弹擦过额角。血滴在鎏金盒上,竟被诡异地吸收殆尽。
英法联军劫掠那夜,罗含烟看见红发士兵撬开12生肖喷泉的龙首。月光下那人的蓝眼睛让她想起噩梦里的西洋镜,镜中总有黄沙吞噬长安城。她扑上去咬住对方手腕,被刺刀挑开肩胛骨时,将暗藏的半枚铜钱塞给赶来救援的裴世安。
"下一世..."血沫堵住她的喉咙,视线开始模糊。她看见裴世安腰间玉佩上刻着"遠"字,与荷包里的铜钱同样泛着奇异微光,"别再为国误了卿卿..."
裴世安战死在天津大沽炮台。他至死攥着两半铜钱,而波斯青眼已随远征军流落欧陆,最终被祆教后裔悄悄带回西安,砌进大清真寺的拜砖。没人注意到砖缝里偶尔闪动的蓝光,像极了珠江口那个血夜里,罗含烟最后望向裴世安的眼神。
(3)青石苏醒
裴青的激光扫描仪停在大清真寺青砖X光片上。荧光屏显示砖内嵌着不规则晶体,轮廓像极了流失海外的唐代波斯青眼石。他推了推眼镜,镜链上的铜钱挂坠轻轻晃动——那是祖父临终前塞给他的传家宝,边缘锯齿恰好能与他大学同学罗小满颈间铜钱严丝合缝。
"裴教授!"助手举着手机冲进实验室,"有个舞蹈演员非说梦见咱们的文物..."屏幕上的女孩正在跳胡旋舞,旋转时裙摆绽开如盛唐牡丹。裴青的笔掉在地上,墨水溅在白大褂上像一朵未干的血花。
排练厅里,罗小满完成最后一个回旋。汗水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滑落,阳光在锁骨间的红胎记上折射出奇异彩光。她喘着气看向突然闯入的考古学家,对方镜片后的眼睛让她想起梦里那个金甲将军。
"你相信前世吗?"罗小满拽出红绳系着的古铜钱,铜钱在她掌心微微发烫,"我总梦见吞下一块会发光的石头,醒来时喉咙像被火烧..."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裴青掏出的半边铜钱与她手中的完美契合,拼接处的"開元"二字在阳光下泛着青铜光泽。
两人前往实验室,想进行深一步的调查可刚到目的地,窗外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两个黑衣人撞开展柜,手中仪器正发出嗡鸣。裴青下意识将罗小满护在身后,却见其中一人摘下墨镜,那双灰蓝色瞳孔竟像沙漠风暴般旋转起来。
(4)祆教秘符
澄香在回民街的晨光中撑开蕾丝阳伞。彩虹之梦在胸口发烫,指引她走向大清真寺。那位白化病少女站在拜殿前,粉紫色瞳孔倒映着砖缝里的幽蓝微光。她的裙摆缀满星月纹饰,走动时发出细碎铃响。
"沙噬鬼要醒了。"她突然用流利的中文说道,伞尖指向焦急跑来的罗小满,"这位小姐,你喉间的灼烧感,是宝石在召唤宿主。"
裴青挡在罗小满面前,发现自己的铜钱吊坠正与对方铜钱共振发烫:"什么沙噬鬼?"
"天宝年间长安城的黄沙幻象。"澄香展开手机里的敦煌残卷照片,羊皮纸上画着吞噬城池的沙暴,旁边题记《酉阳杂俎》:"西域流沙现恶灵,波斯贡青眼石镇之..."照片边缘露出半页英文笔记,写着"Lux in tenebris"。黑衣人的影子出现在巷口。白马探从钟楼阴影里走出,手里拿着某个黑衣人的证件:"国际文物黑市中介,专门寻找超自然文物。"
深夜的大清真寺,澄香用银粉在青砖周围画出祆教符阵。罗小满换上仿唐舞衣,轻薄的纱罗下隐约可见锁骨间的胎记越来越红。裴青手持博物馆复制的唐横刀,刀柄上缠着两半铜钱拼接的红绳。
“胡旋舞能沟通天地。"澄香将彩虹之梦贴在青砖上,宝石发出七彩流光,"但需要一个人的血..."
"需要血祭对吗?"罗小满咬破手指按在砖上,血珠渗入砖缝时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阿罗憾是这么死的。"她的瞳孔开始泛出碧色,仿佛千年前的西域血脉正在苏醒。
青砖迸发刺目蓝光。黑衣人们惨叫着,眼球结出渗血,四肢抽搐,沙噬鬼的幻象开始蔓延,黄沙正从砖缝渗出,吞噬着现代街道。裴青看见幻象中浮现出安史之乱的长安城,一个胡人女子吞下宝石跃入火海。
澄香的苍天之瞳浮到空中,与波斯青眼石共振出青色光幕。罗小满在沙暴中旋转,足尖点地处绽开蓝色光芒。裴青的唐刀斩向虚空,刀锋与七百年前某个金吾卫的身影重叠,劈开席卷而来的沙浪。
"现在"裴青抛刀,两半开元通宝在空中拼合,鎏金宝盒的虚影缓缓开启。青砖裂开,透出青色宝石。阿罗憾的魂魄从宝石中升起,碧色眼眸含泪微笑。她将波斯青眼石放在澄香掌心,青金石亮的惊人
“此石见证三生执念。"她的声音随晨风消散,指尖轻触罗小满喉间的胎记,"如今该由新人守护了。"她最后一缕魂魄化作蓝蝶,停驻在裴青的铜钱上,翅翼纹路恰似当年阿罗憾画在屏风上的墨色河流。
清晨的阳光穿透清真寺彩窗。罗小满摸着完好无损的喉咙,发现胎记已恢复肉色。裴青手中的唐刀不知何时变回了扫描仪,正在仔细检查仪器屏幕上显示青金石确实蕴含一种独特能量
黑衣人们昏迷在墙角,手机里存着国际文物黑市的交易记录,他们不睡个3天,是醒不过来的,而醒过来,他们将接受警察的审判。白马探的怀表停在7:30,表盘玻璃映出晨光,隐约可以透出空中飞舞的蝴蝶影子。
"所以.."罗小满捏着合二为一的开元通宝,铜钱在她掌心温暖如活物,"我们还要继续前缘吗?"
裴青握住她的手,发现两人铜钱纹路恰好组成"開元通寶"四字:"当然,但是这次,无论任何困难我们要一起面对"他的拇指抚过她掌心,瞬及用力牵住
澄香悄悄退到阴影里。她的阳伞柄上,"Lux in tenebris"的刻痕正微微发亮。伞面内衬的水飞蓟图案依旧美丽,远处传来晨祷的诵经声,与风铃、鸟鸣交织成跨越千年的沙海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