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镜中长欢
医院的灯光总是惨白的。叶永欢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数着上面细小的裂纹。十九岁，本该是人生最灿烂的年华，他却觉得自己像一具行尸走肉。手腕上的纱布提醒着他三天前那场失败的跳楼自杀——右脸和手臂上的疤痕是那次"壮举"的纪念品。
"叶永欢，吃药了。"护士推门而入，声音机械而熟练。
他木然地接过药片，就着温水吞下。抗抑郁药、镇静剂、止痛药...这些化学物质在他的血液里流淌，却无法填补他灵魂的空洞。护士离开后，他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包裹，爷爷昨天送来的，说是祖传之物，或许能给他带来些安慰。
叶永欢艰难地撑起身体，拆开那个褪色的蓝布包袱。里面是一面圆形的黑曜石镜子，边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触手冰凉。他苦笑，这种古董放在平时他会很感兴趣，但现在，连自己的倒影都让他厌恶。
镜子被举起，映出他苍白的脸，凹陷的双颊，青黑的眼圈，俊秀的脸上突兀的是右脸那道从颧骨延伸到下巴的细细划痕。那些人要扒他的衣服，划他的脸，自己差一点就被侵犯了。他漠然盯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发现镜面泛起一阵奇异的波纹。
"这是药物副作用吗？"他喃喃自语，却看见镜中自己的影像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场景间。古朴的殿堂，烛火摇曳，一个身着玄色龙纹袍服的年轻男子正惊讶地瞪大眼睛。
"何人擅闯孤的寝宫？"镜中男子厉声喝道，手已按在腰间佩剑上。
叶永欢吓得差点摔了镜子。他眨了眨眼，确信自己不是幻觉 镜中确实有个古装打扮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剑眉星目，头戴玉冠，正警惕地盯着他。
"我...我是大学生。"他下意识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一定是某种高科技恶作剧，"不对，你到底是谁？这是什么把戏？"
镜中男子皱起眉头："孤乃大周天子姬玄。你手中所持，莫非是轩辕镜？"
"轩辕镜？"叶永欢低头看着手中的黑曜石镜子，"这是我爷爷给我的..."
姬玄的表情从警惕转为惊奇："此镜乃上古神器，可沟通阴阳两界。自先帝驾崩后便不知所踪，没想到竟流落民间。"他忽然凑近镜面，仔细打量着叶永欢，"你...看起来不太好。"
叶永欢下意识遮住脸上的伤疤："我没事。"
"你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还有..."姬玄的目光落在他手腕的纱布上，"你受伤了？"
"不关你事。"叶永欢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想把镜子扣下。这个自称皇帝的怪人凭什么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
"等等！"姬玄急忙道，"孤...我只是关心。这镜子既然选择此刻显现，必有其深意。"他忽然露出一个少年气的笑容，与方才威严的天子判若两人，"不如...你做孤的国师如何？"
"什么？"叶永欢愣住了。
"古籍记载，轩辕镜可连接异世高人。孤登基不久，正需贤才辅佐。"姬玄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你看起来...很特别。"
叶永欢想笑，一个自杀未遂的抑郁症患者，特别？特别失败还差不多。但不知为何，姬玄热切的目光让他无法直接拒绝。
"我叫叶子。"他随口编了个名字，"十九岁，大学生...曾经是。"
"叶子？"姬玄笑了，"红红火火 好名字。我们这儿的树叶长得很有特色，像孔明灯一样又大又红。"
就这样，一个荒谬的约定在病房中达成。叶永欢，现在叫叶子 成了大周天子的"国师"。
第二天清晨，叶永欢被一阵急促的敲击声惊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枕边的黑曜石镜子正微微震动。他拿起镜子，姬玄那张精神奕奕的脸立刻填满了镜面。
"国师，该早朝了！"姬玄的声音充满朝气，"朕已命人备好早膳，快起来！"
叶永欢看了眼窗外，外面天刚蒙蒙亮。他习惯性地想吞几片安眠药继续睡，但镜中姬玄期待的眼神让他鬼使神差地放下了药瓶。
"知道了..."他嘟囔着，艰难地爬起身。
接下来的日子，叶永欢的生活被姬玄强行注入了规律。每天清晨，镜子的震动就是他的闹钟；早朝时，他躺在病床上听姬玄和大臣们讨论国事，偶尔小声提出建议；中午，他们会隔着镜子一起吃饭，姬玄的御膳精致丰盛，而叶永欢的医院餐食索然无味，但两人却吃得津津有味。
"国师，今日御厨做了鹿肉羹，鲜美异常。"姬玄舀起一勺，对着镜子做出喂食的动作，"你也尝尝？"
叶永欢忍不住笑了："我吃不到啊。"
“无妨，心意到了便好。"姬玄固执地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叶永欢假装接过那勺不存在的羹汤。
下午是姬玄习武的时间。叶永欢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到医院的小花园，把镜子支在石桌上，看姬玄在镜中的校场上挥剑如虹。
"国师，你也该活动筋骨。"姬玄擦着汗说，"久坐伤身。"
“我腿上有伤。"叶永欢撒了个小谎 ，其实他的腿没问题，只是抑郁症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便从简单的开始。"姬玄想了想，"来，跟着朕做呼吸吐纳。"
叶永欢不情愿地模仿着姬玄的动作，深呼吸，吐气...几次循环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紧绷的神经确实放松了些。
晚上是最温馨的时刻。洗漱完毕后，他们会各自靠在床头，姬玄给他讲大周的传说，叶永欢则给姬玄讲现代科技。有时，姬玄会突然沉默，盯着镜中叶永欢手腕上新增的伤痕。
"又伤害自己了？"某天晚上，姬玄轻声问。
叶永欢下意识拉下袖子："习惯了..."
姬玄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疼吗？"
"不疼。"叶永欢撒谎道。实际上，刀刃划开皮肤的瞬间，那种尖锐的痛感是他为数不多还能感受到的"活着"的证据。
"孤...我心疼。"姬玄的话让叶永欢愣住了，"若我在你身边，定不会让你受这等苦楚。"
那晚之后，叶永欢把病房里所有尖锐物品都交给了护士。他不想再看到姬玄那种心疼的眼神。
一个月过去，叶永欢的状况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抗拒服药，因为停药会导致情绪波动，而他不愿让姬玄看到自己失控的样子；他开始尝试吃更多食物，因为姬玄总抱怨他"瘦得能被风吹走"；他甚至同意参加医院的心理辅导，只为能在与姬玄聊天时有更多话题。
"今天心理医生让我回忆童年快乐的事。"一天晚饭时，叶永欢对姬玄说，"我想不起来有什么快乐的。"
姬玄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孤小时候其实...也不快乐。"
叶永欢惊讶地抬头。这是姬玄第一次谈起自己的过去。
"孤五岁时染过时疫，差点死了；七岁从马上摔下，伤了腿脚；十岁那年发高热，三天不退。"姬玄的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飘向远方，"那时候，孤的五个玩伴相继离世，有因病，有因意外...先帝说，帝王命硬，克亲近之人。"
叶永欢感到心脏一阵抽痛："所以你才..."
"所以孤登基后，一直很孤独。"姬玄看向镜中的叶永欢，嘴角微微上扬，"幸好有国师陪着，朕才不算真正的孤家寡人。"
那一刻，叶永欢突然有种冲动。他深吸一口气："其实...我不叫叶子。我的真名是叶永欢。"
"叶永欢..."姬玄轻声重复，眼中渐渐泛起光彩，"永夜终有欢，好名字。孤很喜欢。"
叶永欢鼻子一酸。他的名字在以前只是病历卡上的三个字，从未被赋予如此美好的意义。
季节更替，叶永欢的病情却急转直下。持续的胃痛检查后，医生给出了"胃癌晚期"的诊断。他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甚至有种解脱感 长久以来，他求的不就是一个终点吗？
但当他看到镜中姬玄关切的目光时，这个念头动摇了。
"国师，你近日越发消瘦了。"姬玄皱眉道，"可是饮食不调？"
“只是...胃口不好。"叶永欢勉强笑了笑，"别担心。"
他不敢告诉姬玄真相。这个来自千年前的年轻皇帝，已经成为他在世上最在乎的人。他不想看到姬玄为他悲伤。
随着病情恶化，叶永欢越来越难以维持日常交流。有时说着话就会突然昏睡过去，醒来发现姬玄焦急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有时胃痛发作，他只能借口有事匆匆盖住镜子，等阵痛过去再强颜欢笑地出现。
"你要回天上了？"姬玄的声音在颤抖，"何时归来？"
"我不知道..."叶永欢虚弱地笑了笑，"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能要很久。"
"孤会等你。"姬玄斩钉截铁地说，"无论多久。"
叶永欢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感到生命正从指尖流逝，但镜中姬玄的面容却越发清晰，那紧锁的眉头，发红的眼眶，紧抿的嘴唇...他想伸手擦去那张脸上的泪水，却发现自己连举起镜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玄.."他第一次直呼皇帝的名字，"谢谢你。"
镜面突然泛起强烈的光芒，姬玄的影像变得模糊不清。叶永欢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说道："永夜终有欢...我很欢喜..."
黑曜石镜子从病床上滑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病房外，护士站的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大周皇宫中，姬玄面前的轩辕镜突然暗了下去，任他如何呼唤、拍打都不再回应。宫人们惊讶地看着年轻的皇帝抱着镜子失声痛哭，如同失去至亲。
三个月后，大周皇宫的后花园里立起了一座青铜神树，高九丈九尺，枝叶扶疏。树顶镶嵌着一块黑曜石，在阳光下泛着幽深的光芒。
姬玄每日退朝后都会来到树下，仰望树顶，仿佛在等待什么。有时，他会轻声自语：
"长欢，我不知道你生了什么病，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我命人修了这座青铜神树，能沟通天地。那块黑曜石我镶嵌到神树顶了，当你想下来见见我时，就有桥了。"
风吹过青铜树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远方传来的回应。
"长欢，你要好好吃饭，都瘦成那样了。你来找孤，孤教你习武，强身健体。"姬玄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孤怀念和你一起早起吃饭的日子。回来吧，我想你了。"
夕阳西下，青铜神树的影子在地上延伸，如同一只渴望触碰什么的手。宫人们说，有时在黄昏时分，会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树梢，静静地望着御书房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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