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总是圆溜溜的,抽一抽鼻子,那双圆眼也跟着紧皱,鼓起腮来,又成了一条缝,他生来就带着这双圆眼。父亲托了村头有名的瞎子给他算,瞎子伸手一摸,不偏不倚地盖在那双眼上。瞎子掐指,喃喃自语一通,在黄纸上写了几个米粒儿小的黑字,也没说个富贵,也没说个人中龙凤的吉祥话,托起父亲的手,掂量掂量,嘶嘶出气,最后给了个“好小子,一生坦途”的话。父亲听言,忧去喜来,忙不迭唤母亲拿钱,瞎子不肯,母亲就硬塞他袖口里,一路道着谢把人送出门,在那条灰扑扑的路上伸长脖子巴望。自此,凡是见了邻里,都要来夸上几句,什么眼是聚宝盆,观古通今的,恨不得钱啊,名啊,命啊,都从这双长不大的眼里来。
鱼也有眼,转得快,黑窟窿外镶着白边,和枣糕里塞了个大黑豆似的。我看着鱼,也喜欢盯着眼瞅,要是和大黄狗一样认主,我也四处领着炫耀去。阿花的大公鸡被她爹抹了脖子,血嗤嗤拉拉溅了一地,扑腾几下翅膀就断了气,往常那耀武扬威的模样最后还不是给人家煮了吃肉。金鱼就不一样,肉没个几两不说,还腥,谁也不馋这一口,谁也不吃这一口。
我摸黑把碗搁在床底,以防起夜不慎踢倒了。那可是大麻烦,灯是万不敢去开的,吵了父亲的酣睡免不了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再重些,就要动手,蒲扇大的巴掌照着脑门扇过来,保你眼冒金星,一宿都带着个半张脸大的掌印。
幸好今夜的月光很柔,不是水那般清寒的银色,是金黄的,田地里稻谷的颜色,我慢慢侧个身,捏起被角盖回身上,薄薄的被子上也闪着光,被树影打散了,东一块西一块。我伸手出去,让月光落在五指,停在掌心,虽然没有温度,却好像能嗅到那种野杏子的香气。
我把青瓷碗挪了一个边,让月光透过水面,平平整整地打在碗底,鱼儿的动静小了,摆尾也是慢吞吞的。水纹很浅,把月光荡成一圈圈的金环,舒展着,碰到碗沿又缩回去,撞出一阵阵细小的光屑。
背后的阿宝甩胳膊压在了我的肩头,我抖动着让它重新滚落在凉席上,报复般地移着身子去挤,将他整个儿推到墙边去。
哐当!
是一只绿色的甲壳虫扑在玻璃窗上,震动窗框摇动,这动静可当真不小,我立马闭起眼装睡,稳着呼吸,可是月光就照在我的眼皮,每次轻颤都如此显眼。
果然随着木板微微的吱呀声,脚步近了。母亲抬手理了理我的发丝,又把阿宝从缝里捞出来,阿宝睡得沉,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环抱着母亲的手臂,涎水都沾在了她的臂弯。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躺了一夜,不免是有些困乏,以至于天蒙蒙亮时,镇上敲锣打鼓迎亲队伍的喜糖,都只能在推搡中才摸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