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如雪

日月皇家魂导学院的冬季，总是来得格外早。金属构筑的庞大建筑群在寒风中愈发显得冷硬肃杀，连阳光都像是被过滤掉了所有温度，只剩下苍白的光线，吝啬地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学院中央广场的公告栏前，挤满了身着厚实制服的学生们。他们围着一张新贴出的告示，兴奋地议论着。

"匿名笔友活动？有意思！"

"听说可以随机配对，也可以指定属性匹配..."

"谁要跟你们这些糙汉子写信！我要找个温柔的小姐姐！"

嘈杂的声浪中，江砚棠裹紧了月白色的加绒斗篷，安静地从人群边缘走过。她手中抱着几本厚重的魂导器理论书籍，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只有眼睫投下的一小片阴影，为这张近乎透明的脸增添了几分生气。

"江同学！"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突然拦住了她，手里挥舞着一张精致的信笺，"学院新活动，匿名笔友交流！你也来参加吧？"

江砚棠的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女生手中那张烫金边的信笺上。信笺设计得极为精美，边缘印着日月皇家魂导学院的徽记，中央是一朵盛开的金属玫瑰图案——典型的明德堂风格，华丽而冰冷。

"谢谢，但我..."她刚要婉拒，一阵刺骨的寒风突然袭来，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痒意瞬间翻涌而上。她迅速侧过脸，用素白的丝帕掩住唇，压抑地咳了几声。咳声很轻，却像是耗尽了她的气力，等她重新抬起头时，眼尾已经泛起了一丝病态的嫣红。

"哎呀，你没事吧？"眼镜女生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要不...还是算了，你好好休息..."

"没关系。"江砚棠轻轻摇头，伸手接过那张信笺，"我写。"

她并非突然对这类活动产生了兴趣，只是不想成为众人眼中那个"连信都不敢写的病秧子"。在这所学院里，她已经足够格格不入，不需要再给自己贴上更多异类的标签。

回到宿舍，江砚棠将书籍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然后展开那张烫金信笺。宿舍很冷，即使有魂导供暖系统，金属墙壁依然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她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拿起笔，略微思索，便在那张精美的信笺上写下了几行字：

"魂导回路中的能量传导，最忌节点冗余。如同人生，多余的牵挂只会让核心功能受损。简洁、高效、目的明确，方为上策。"

她停笔，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自嘲。这算什么？魂导器理论心得？还是她对自己处境的隐喻？她摇摇头，将信笺折好，装入学院统一提供的素白信封中，随手在信封背面勾选了"随机配对"的选项。

她不知道的是，这封漫不经心写就的信笺，将会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某个人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三日后，学院图书馆。

江砚棠坐在角落的阅读区，面前摊开着《高阶魂导器材料学》。她的指尖微微泛白，时不时轻轻搓动以保持血液循环。图书馆的暖气比宿舍好些，但对她而言依然不够。

"请问...这里有人吗？"

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声突然在身旁响起。江砚棠抬头，看见一个身着深蓝色学院制服的青年站在桌边，手中捧着几本书籍。青年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身姿挺拔如松，面容清俊儒雅，眉目间透着一种与这所魂导学院格格不入的书卷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温润如墨玉，却又清澈见底，此刻正带着几分礼貌的询问看向她。

江砚棠微微摇头，示意座位无人。青年礼貌地颔首致谢，在她对面坐下。他的动作优雅得体，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显然是常来图书馆的人。

两人各自安静地阅读，时间在书页翻动声中悄然流逝。直到——

"《高阶魂导器材料学》第137页关于星银合金的延展性描述，其实有一个微妙的错误。"青年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图书馆的宁静，"正确的数值应该是3.72千帕/魂力单位，而非书中记载的3.75。"

江砚棠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这个数值...与她上次在课堂上反驳黄发男生时引用的数据完全一致。她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对方正温和地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封素白的信笺，轻轻推到她面前。

"我想，我找到了我的笔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愉悦，"江同学。"

江砚棠看着那封自己三日前写下的信笺，一时有些恍惚。她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自己的"笔友"相见，更没想到对方竟能通过那寥寥数语就认出了她。

"楚临川。"青年见她没有反应，主动自我介绍，"明德堂核心弟子，主攻魂导器材料学。"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也是被你那番'魂导回路与人生'的见解所折服的...仰慕者。"

江砚棠这才回过神来，轻轻点头："江砚棠。"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弱之人特有的气息不足，却异常清晰。

"我知道。"楚临川的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日的溪流，"你在课堂上的表现，很精彩。"

就在两人交谈间，图书馆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冷风裹挟着金属的气息卷入室内。江砚棠下意识地抬头，视线越过楚临川的肩膀，看见了那个站在门口的高挑身影——

笑红尘。

他依旧是一身标志性的深红色制服，冰蓝色的眼眸在图书馆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冽。此刻，那双眼正直直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目光在她和楚临川之间来回扫视，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评估什么复杂的魂导器故障。

江砚棠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页边缘。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笑红尘，更没想到会是在与另一个男子交谈的时候。虽然她与楚临川不过是初次见面的笔友关系，但不知为何，面对笑红尘那审视的目光，她竟感到一丝莫名的心虚。

"咦，这不是我那'体弱多病'的嫂嫂吗？"一个甜腻中带着刺的声音从笑红尘身后传来。梦红尘从兄长身后探出头，粉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哥哥，你看，人家根本不需要你操心呢~"

楚临川闻言转身，看见门口站着的兄妹二人，立即起身行礼："红尘少爷，梦小姐。"

笑红尘没有回应楚临川的问候，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江砚棠身上，眼底翻涌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江砚棠看不清那是什么——愤怒？不屑？还是单纯的厌烦？她只知道，那目光像是一把冰刃，刺得她浑身发冷。

"楚临川。"笑红尘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极地的寒风，"明德堂首席材料师的高徒。"他的目光转向楚临川，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想到，你对'病弱美人'也有兴趣。"

楚临川面色不变，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红尘少爷说笑了。我与江同学不过是笔友活动相识，交流些魂导器心得罢了。"

"笔友活动？"笑红尘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显然不知道学院最近有这个活动。

"哎呀，哥哥你整天泡在实验室，当然不知道啦~"梦红尘娇笑着挽住笑红尘的手臂，"就是那个匿名写信的活动嘛！看来我们的'嫂嫂'虽然病怏怏的，文采倒是不错，能吸引到楚公子这样的才子呢！"

江砚棠静静地坐在原地，面色苍白如纸。梦红尘话语中的刺，笑红尘眼中的冰冷，都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刀，凌迟着她所剩无几的尊严。她应该感到愤怒吗？还是羞耻？奇怪的是，此刻她心中只有一片麻木的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们走吧。"笑红尘突然转身，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实验室还有工作。"

"诶？这就走啦？"梦红尘不甘心地噘嘴，但还是跟着兄长转身离去。临走前，她还不忘回头对江砚棠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嫂嫂，玩得开心哦~"

图书馆的大门再次开合，兄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室内的温度似乎随着他们的离开回升了几分。

"抱歉。"楚临川重新坐下，眼中带着真诚的歉意，"我没想到会..."

"没关系。"江砚棠轻轻摇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习惯了。"

楚临川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小心地从怀中取出另一封信笺，递到江砚棠面前："这是我回给你的信。本来想通过活动官方渠道转交，但既然已经见面..."

江砚棠接过信笺，展开。纸上是一手漂亮的行楷，字迹清隽有力，内容却是关于魂导回路能量传导的深入探讨，引经据典，见解独到。信的末尾，写着这样一段话：

"读君一言，如见君心。虽言'多余牵挂只会让核心功能受损'，然魂导之美，恰在其精密复杂处。人生亦然，有些牵挂，看似冗余，实为灵魂运转之必需。盼与君深入交流，共探魂导与人生之妙。"

江砚棠读完，久久不语。楚临川的回应，既尊重了她最初的冷淡，又温和地提出了不同的见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才学与涵养，与这所学院大多数只知追求力量的学生截然不同。

"谢谢。"她最终只是轻声道谢，将信笺小心地收好。

楚临川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江同学，如果你不介意，我想邀请你参加下周的明德堂材料研讨会。你的见解，值得被更多人听到。"

江砚棠微微一怔。明德堂研讨会？那是连许多高年级学生都难以企及的学术殿堂。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却在抬头对上楚临川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睛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楚临川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那么，下周见。"

他起身告辞，背影挺拔如松，步伐稳健有力，很快消失在图书馆的书架之间。

江砚棠独自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封回信。窗外，寒风呼啸，金属构筑的学院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冰冷坚硬。而她的心湖，却因这意外的相遇，泛起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与此同时，学院另一端的核心实验室内。

笑红尘站在复杂的魂导器阵列前，手中的工具却迟迟没有落下。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图书馆里那一幕——江砚棠与楚临川相对而坐的画面。楚临川那温润如玉的笑容，江砚棠平静接受信笺的模样，都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让他莫名烦躁。

"哥哥，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梦红尘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粉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胡说什么。"笑红尘冷冷地打断她，手中的工具重重地落在工作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我只是没想到，一个连站立都费劲的病秧子，还能吸引到楚临川那种人。"

"楚公子可是学院出了名的'公子温如玉'呢~"梦红尘故意拖长了音调，"多少女生的梦中情人啊。说起来，他和哥哥你，一个'公子温如玉'，一个'公子世无双'，可是我们学院的两大招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