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堂主楼的穹顶高耸入云,金属骨架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这座象征着日月帝国最高魂导技术成就的建筑,此刻正迎来一场重要的学术研讨会。身着深蓝色制服的核心弟子们三三两两地步入大厅,彼此交谈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掩饰不住兴奋的神色。
江砚棠站在明德堂宏伟的金属大门前,仰头望着那高不可攀的穹顶,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月白色斗篷的边缘。她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只有眼睫投下的阴影为这张近乎透明的脸增添了几分生气。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痒意又开始蠢蠢欲动,她抿紧嘴唇,强行将那不适感压下。
"紧张吗?"
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楚临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旁,深蓝色的制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他的眉目间依旧带着那种与魂导学院格格不入的书卷气,嘴角噙着一抹令人安心的浅笑。
江砚棠轻轻摇头,没有说话。她不是紧张,只是...不确定自己是否属于这里。明德堂,这是笑红尘的主场,是日月皇家魂导学院最核心的圣地。而她,一个被贴上"病秧子"标签的边缘人,此刻站在这里,就像一朵误入金属森林的白梅,格格不入却又倔强地绽放。
"走吧。"楚临川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声音温和得如同春日的溪流,"你的见解值得被听到。"
他绅士地侧身,为她推开沉重的金属大门。温暖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金属和机油味扑面而来,与外界刺骨的寒风形成鲜明对比。江砚棠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
明德堂内部的宏伟远超她的想象。巨大的圆形大厅中央悬浮着一个复杂的魂导器模型,无数细小的金属部件在魂力驱动下缓缓旋转,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数以百计的小型魂导屏幕,实时显示着各种复杂的参数和图表。大厅周围是一圈圈逐渐升高的座位,已经有不少人落座,低声交谈着。
楚临川引领她来到前排的一个角落位置。这里视野良好,又不会太过引人注目。江砚棠安静地坐下,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视全场,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红尘少爷今天不会来。"楚临川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和镜堂主去皇宫觐见太子了。"
江砚棠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她垂下眼帘,长睫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她应该感到庆幸的——不用面对笑红尘那冰冷的目光和嘲讽的言语。但心底某个角落,却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失落。
"研讨会要开始了。"楚临川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指向中央的魂导器模型,"今天主要讨论的是高阶魂导器材料的热稳定性问题。"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音,研讨会正式开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上中央平台,他的制服上别着象征明德堂最高学术地位的紫金徽章。全场立刻安静下来。
"诸位,今天我们很荣幸地邀请到了星罗帝国材料大师林老的关门弟子,为我们展示一种新型合金的研发成果..."
江砚棠很快被演讲内容吸引。那些复杂的公式、精密的数据、前沿的理论,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沉寂已久的心门。不知不觉中,她的背脊挺直了些,眼中也浮现出久违的专注光芒。当演讲者提到某种特殊材料在高温下的魂力传导特性时,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嘴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抿了回去。
"江同学?"楚临川注意到了她的异样,低声询问。
"第七组数据..."江砚棠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传导效率的下降曲线与理论模型有0.3%的偏差。"
楚临川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迅速翻看手中的资料。果然,在第七组数据的角落,标注着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误差——连他都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发现的?"
江砚棠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中央的魂导器模型上,眼中闪烁着某种近乎纯粹的光芒——那是只有沉浸在挚爱领域中才会有的专注与热忱。此刻的她,与平日里那个苍白病弱的形象判若两人。
研讨会进行到自由提问环节时,楚临川突然举起了手。
"楚临川,你有什么问题?"主持人认出了这位明德堂新秀。
"不是我。"楚临川站起身,声音温和却坚定,"是我的朋友,江砚棠同学,对第七组数据有个小小的疑问。"
全场目光瞬间聚焦到江砚棠身上。她僵在原地,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斗篷的边缘。那些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像无数把小刀,刺得她浑身发冷。喉咙深处的痒意再次翻涌,她用力抿紧嘴唇,强忍着咳嗽的冲动。
"江同学?"主持人疑惑地看向这个陌生的苍白少女。
楚临川鼓励地对她点点头。江砚棠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她的声音很轻,却因会场的安静而格外清晰:
"第七组数据显示,在温度达到723度时,魂力传导效率下降了3.7%,但根据理论模型和材料特性,这个数值应该是3.4%。虽然差距微小,但在精密魂导器中,这样的误差可能会导致核心回路过热..."
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她的分析精准、专业,直指问题核心,甚至比许多资深研究员都要犀利。
主席台上,那位白发老者的眼睛亮了起来。他快步走到江砚棠面前,仔细打量着她:"你是哪个导师的学生?"
"我...没有导师。"江砚棠轻声回答。
"没有导师?"老者更加惊讶了,"这样的天赋,居然没有被发掘?"他转向主持人,"这位同学的观察非常准确。第七组数据确实存在测量误差,我们已经在后续实验中修正了。"
会场顿时响起一阵低声议论。江砚棠站在那里,感到无数目光重新落在自己身上——这一次,不再是好奇或审视,而是惊讶、赞叹,甚至...嫉妒。
"江同学,"白发老者和蔼地说,"我是明德堂材料研究院的院长,林肃。如果你愿意,我很乐意收你为徒,亲自指导你的研究。"
全场哗然。林肃院长是日月帝国魂导材料学的泰斗,能成为他的弟子,是多少核心弟子梦寐以求的机会!
江砚棠愣住了。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成为林肃的弟子,意味着踏入明德堂最核心的圈子,意味着资源和地位的飞跃,意味着...与笑红尘更近的距离。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又被她强行压下。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啊!能够名正言顺地研究魂导器,能够证明自己不只是个"病秧子",能够...被看见。
但随即,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肺部炸开,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她猛地捂住嘴,压抑地咳了几声,指缝间渗出一点淡粉色的魂力微光——那是九心海棠武魂在强行压制她的痛苦。
全场再次安静下来。那些惊讶赞叹的目光,渐渐变成了怜悯、惋惜...甚至轻蔑。是啊,一个连站立都费劲的病秧子,怎么配成为林肃院长的弟子?怎么配踏入明德堂的核心圈子?
江砚棠缓缓放下手,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她挺直背脊,看向林肃院长,声音轻却坚定:
"感谢林院长的厚爱。但我的身体状况...恐怕难以胜任高强度的研究工作。如此珍贵的机会,应当留给更适合的人。"
林肃院长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很快又变成了赞赏:"孩子,你的天赋和品格都令人钦佩。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江砚棠深深鞠躬,然后安静地坐回座位。她的背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攥紧的指节透露出内心的波澜。
楚临川担忧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沉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机会对江砚棠意味着什么,也清楚她拒绝的真正原因——不是身体,而是尊严。她不愿以一个"被怜悯者"的身份踏入那个殿堂,不愿接受那些暗含惋惜的目光,更不愿...成为笑红尘眼中的又一个"麻烦"。
研讨会结束后,江砚棠婉拒了楚临川的陪同,独自一人离开了明德堂。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她单薄的身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转过一个拐角时,一阵剧烈的咳嗽终于无法抑制地爆发出来。她踉跄着扶住冰冷的金属墙壁,素白的丝帕迅速被染成了淡粉色。
"真是...讽刺啊..."她望着帕子上的血迹,嘴角浮现出一丝苦涩的弧度。九心海棠,能够治愈他人,却救不了自己。天赋卓绝,却被一具残破的躯体禁锢。渴望被看见,却又害怕那些目光中的怜悯。
她缓缓滑坐在墙角,将脸埋入双膝之间。远处传来学生们兴奋的议论声,他们在谈论今天的研讨会,谈论那个被林肃院长看中的"天才少女",以及她出人意料的拒绝。
"听说那个江砚棠今天在研讨会上大出风头?"
"有什么用,一个活不过二十的病秧子..."
"就是,连林院长的邀请都拒绝了,还算有自知之明..."
那些话语像锋利的冰锥,刺入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江砚棠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不会哭,早就不会了。眼泪是奢侈品,而她的人生,从来都只有残酷的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精致的鹿皮靴停在了她面前。江砚棠缓缓抬头,看见了梦红尘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粉蓝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惊讶、不屑、一丝难以察觉的...嫉妒?
"嫂嫂,你今天的表现...真是令人意外呢。"梦红尘的声音甜腻如蜜,却暗藏锋芒,"连林肃院长都对你刮目相看。"
江砚棠没有回答。她艰难地站起身,拍去斗篷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缓慢却优雅,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存在过。
"不过,"梦红尘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你以为这样就能引起哥哥的注意吗?别做梦了。在他眼里,你永远只是个...累赘。"
江砚棠的指尖微微一颤,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平静地看向梦红尘,眼神清冷如雪:"梦小姐多虑了。我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是吗?"梦红尘轻笑一声,"那最好不过。"她转身离去,粉色的长发在风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对了,哥哥明天就回来了。希望你不会...太碍眼。"
江砚棠站在原地,看着梦红尘远去的背影,嘴角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她抬头望向明德堂高耸的金属穹顶,那里,夕阳的余晖为冰冷的金属镀上了一层血色。
她终究只是一株误入金属森林的白梅,再倔强地绽放,也改变不了与这片钢铁丛林格格不入的命运。她的天赋、她的才华、她的梦想,都敌不过那具日渐衰败的躯体和"病秧子"的标签。
但至少...今天,她曾经被真正地看见过。不是作为"笑红尘的未婚妻",不是作为"短命的病秧子",而是作为——江砚棠,一个有着非凡天赋的魂导器研究者。
这就够了。
她拢紧斗篷,转身走向宿舍的方向。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孤独,却倔强地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