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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沿途周刊

第三天:广州·早茶里的时光

广州东站的人潮中,周艳景紧握着录音笔和笔记本,目光不断扫视着出口方向。施永报不知何时已经架好了三脚架,正拍摄着车站内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津泽则站在一旁,用手机查询着前往酒店的路线。

“据说广州人一天可以从早茶吃到夜宵,”周艳景翻看着资料,“今天我们先体验早茶文化。”

“我订了荔湾区的酒店,”来津泽抬头道,“离上下九步行街很近,那边有很多老字号茶楼。”

施永报收起三脚架:“光线好的时候拍骑楼,下午可以拍室内场景。”

周艳景点点头,暗自惊讶于施永报开始主动提出拍摄计划。三天前,这个沉默的摄影师还只会单打独斗。

出租车驶过珠江,阳光在水面上洒下碎金般的光点。周艳景摇下车窗,湿热的风扑面而来,带着这座南方都市特有的气息——茉莉花香、榕树气息和隐约的烟火味。

“广州和厦门很不一样,”来津泽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这里更...忙碌,但也更有层次感。”

“就像粤菜,”周艳景接话,“看似清淡,实则层次丰富。”

酒店安顿好后,三人直奔上下九步行街。尽管才上午九点,街道已经热闹非凡。骑楼下的商铺陆续开张,各种香气从巷子里飘出来——烤鹅的油脂香、炖汤的药膳香、新鲜蔬菜的清香...

“陶陶居,”来津泽指着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楼,“广州最有历史的茶楼之一,创于清代。”

茶楼门口挂着红灯笼,黑底金字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却更添历史厚重感。门口等位的食客排成长队,有西装革履的白领,也有穿着睡衣拖鞋的老人家。

“要等位吗?”施永报皱眉看着长队。

来津泽神秘一笑:“跟我来。”

他带着两人绕到茶楼侧门,用粤语和一位服务员交谈几句,对方便领着他们上了三楼。

“我大学同学在这里工作,”来津泽得意地解释,“老字号茶楼都有熟客通道,不对外人开放。”

三楼比楼下安静许多,红木圆桌旁坐着几桌客人,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广州,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吃着点心。窗外是骑楼屋顶的瓦片和远处现代高楼的剪影,新旧广州在此交汇。

“这就是‘一盅两件’,”周艳景低声解释,“一壶茶,两样点心,广州人早晨的仪式。”

服务员送来菜单,密密麻麻的点心名称让周艳景眼花缭乱——虾饺、烧卖、叉烧包、萝卜糕、肠粉、凤爪...

“点招牌的就好,”来津泽熟练地勾选着,“虾饺、叉烧酥、红米肠、流沙包,再加一壶菊普。”

等待点心的间隙,周艳景注意到邻桌一位银发老人独自饮茶。他面前只有一笼叉烧包和一杯茶,却吃得极为专注,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不时望向窗外出神。

“那位老先生每周三都来,”服务员顺着她的目光解释,“坐了十几年同一个位置。”

施永报不动声色地调整相机,捕捉老人沉思的侧脸和桌上简朴的早餐。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老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点心陆续上桌。晶莹剔透的虾饺皮薄如纸,隐约可见里面粉红的虾仁;叉烧酥金黄酥脆,咬开后热腾腾的叉烧馅香气四溢;红米肠粉皮柔韧,包裹着酥脆的油条和鲜嫩的虾仁...

“先拍照,”周艳景提醒正要动筷的来津泽,“施永报,这个角度怎么样?”

出乎意料的是,施永报摇摇头:“自然状态更好。”他示意两人正常用餐,自己则从侧面拍摄他们品尝点心的表情。

“你居然不摆拍了?”周艳景惊讶地问。

施永报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真实的表情更有感染力。”

周艳景夹起一只虾饺送入口中。饺皮弹牙,虾仁鲜甜多汁,笋粒增添爽脆口感,简单的食材组合出令人惊艳的滋味。

“太好吃了!”她由衷赞叹,“这虾仁怎么可以这么鲜甜?”

来津泽笑着解释:“广州茶楼的虾饺一定要用新鲜的竹节虾,凌晨从码头直送,现剥现包,半点马虎不得。”

正说着,邻桌老人突然开口:“后生仔,你们是来写广州美食的?”他普通话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

周艳景连忙点头:“是的,阿伯。我们在做中国美食的专题。”

老人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广州人饮茶,不在乎吃多少,而在乎‘叹’字。”他做了个享受的手势,“慢慢叹,慢慢聊,这才是早茶的精髓。”

周艳景迅速记下这个“叹”字,意识到这不仅是饮食习俗,更是一种生活哲学。她礼貌地请教老人关于广州早茶的变化。

“我小时候,”老人回忆道,“茶楼是男人谈生意的地方,女人小孩不能上正桌。现在...”他指了指周围各色食客,“全家老少都有,连外国人也来‘叹’早茶。”

施永报悄悄记录着老人的讲述,镜头捕捉到他说话时眼中闪烁的怀念和欣慰。

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三代同堂的家庭走了进来——祖父母、父母和两个小女孩。服务员显然认识他们,热情地引到靠窗的大圆桌。

“周末家庭日,”老人顺着周艳景的目光解释,“广州人重视家庭,饮茶是最好的团聚方式。”

周艳景看到,那家人点了一桌点心,爷爷奶奶忙着给孙女夹菜,小女儿正学着用筷子夹虾饺,全家人其乐融融。施永报调整位置,从侧面拍摄下这温馨的一幕,晨光为画面镀上温暖的色调。

离开陶陶居时已近中午,三人在骑楼下漫步消食。周艳景的笔记本上已经记满了关于早茶文化的细节——从点心制作的讲究,到茶位费的由来,再到“叩指礼”的典故...

“接下来去西关大屋,”来津泽指着地图说,“那里保留了最传统的广州民居,还有几家私房菜很出名。”

穿过几条狭窄的巷子,眼前豁然开朗。一片青砖灰瓦的古老建筑群坐落在现代高楼之间,宛如时光胶囊。镬耳山墙、彩色玻璃窗、精致的砖雕...西关大屋的建筑细节让周艳景目不暇接。

“这里以前是富商宅邸,”她查阅着资料,“融合了中式庭院和西式建筑元素,就像粤菜融合南北风味一样。”

施永报已经架好三脚架,从不同角度拍摄着这些历史建筑。他特别关注光影在砖雕上的变化,以及老房子与现代城市的对比。

来津泽带他们来到一家隐藏在大屋深处的小餐馆。门口没有任何招牌,只有一个小黑板写着今日菜单:老火靓汤、白切鸡、清蒸鲈鱼、上汤菜心。

“这家没有菜单,”来津泽低声解释,“老板做什么吃什么,但保证是最地道的家常粤菜。”

餐馆内只有四张桌子,墙上挂着发黄的老照片和毛笔字画。老板是位六十多岁的妇人,瘦小精干,正坐在柜台后择菜。

“三位?”她抬头用粤语问道,得到肯定答复后指了指靠窗的桌子,“今日有陈皮骨、榄角蒸鲮鱼、虾酱通菜,要唔要试下?”

周艳景虽然听不懂粤语,但从老板自信的表情判断,这些一定是拿手好菜。她点点头:“麻烦您了。”

等待上菜时,周艳景注意到厨房里忙碌的年轻身影。“那是老板的女儿,”来津泽顺着她的目光解释,“听说在五星级酒店做过厨师,现在回来继承家业。”

不一会儿,菜肴陆续上桌。陈皮骨香气扑鼻,外酥里嫩,带着陈皮的甘香;榄角蒸鲮鱼肉质细嫩,榄角的咸鲜完美衬托鱼肉的甜美;虾酱通菜脆嫩爽口,虾酱的咸香与通菜的清苦形成绝妙平衡。

“这才是真正的粤菜,”周艳景边吃边记,“不靠重口味取胜,而是追求食材本味与调味的和谐。”

施永报放下相机,难得地专注于食物:“比大酒店的好吃。”

老板听到夸奖,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她女儿端着一碗汤走出来:“试试这个,西洋菜陈肾汤,煲了六个钟。”

汤色清澈,西洋菜碧绿,喝一口,浓郁的回甘在舌尖蔓延,带着陈肾特有的醇厚和西洋菜的清香。

“太棒了!”周艳景由衷赞叹,“能告诉我们秘诀吗?”

年轻厨师笑了笑:“没什么秘诀,就是时间和耐心。好汤急不得,就像...”她看了眼施永报的相机,“好照片也需要等待对的瞬间,对吧?”

施永报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确实如此。”

离开西关大屋时已是下午三点。周艳景提议去沙面岛散步,顺便拍摄珠江夜景。沙面岛上欧式建筑林立,古树参天,与对岸的现代摩天楼形成鲜明对比。

“广州真是一座层次丰富的城市,”周艳景站在珠江边感叹,“就像粤菜,融合了太多元素,却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施永报架好三脚架,等待着日落时分的蓝调时刻。来津泽买来三碗双皮奶,三人坐在江边长椅上,静静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明天去顺德,”周艳景翻看着行程表,“中国厨师之乡,据说每个家庭主妇都能做一手好菜。”

施永报突然开口:“我想拍厨师的手,特别是刀工。”

“没问题,”周艳景笑着应道,“顺德最出名的就是厨师的刀工技艺。”

夕阳西下,珠江两岸的灯光渐次亮起。周艳景看着专注拍摄的施永报和正在用手机查询路线来津泽,心中涌起一丝满足感。三天前还生疏的三人小组,现在已经能找到默契的工作节奏了。

第四天:顺德·厨乡的匠心

清晨的顺德街头弥漫着米香和肉香。周艳景深吸一口气,试图分辨空气中的各种食物气息——蒸陈村粉的米香、炖牛奶的甜香、煎鱼饼的油香...

“我们先去吃伦教糕,”来津泽指着前方排长队的小店,“顺德人早餐最爱这个。”

伦教糕看起来朴素无华,就是一块雪白的米糕,但入口绵软微甜,带着淡淡的酒酿香气,越嚼越有滋味。

“用隔夜饭发酵,”店主自豪地解释,“我们家做了三代,从不加添加剂。”

周艳景注意到店里墙上挂着的老照片,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摊模样,那时的伦教糕只要几分钱一块。

“味道变了吗?”她好奇地问。

店主想了想:“米不一样了,水不一样了,但手艺没变。”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这里的记忆没变。”

离开伦教糕店,三人前往清晖园。这座岭南名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古树参天,池水清澈。施永报对园林建筑兴趣不大,却被园内一家甜品店吸引了目光。

“民信老铺,”来津泽眼睛一亮,“顺德双皮奶的发源地!”

小店古朴典雅,墙上挂着历代传人的照片和获奖证书。周艳景点了几样招牌甜品——原味双皮奶、姜撞奶、炸牛奶。

双皮奶上桌时,表面果然有两层皱起的奶皮,洁白如雪。周艳景用勺子轻轻一碰,奶皮微微颤动,露出下面滑嫩的奶冻。入口奶香浓郁,甜而不腻,口感细腻如丝绸。

“这奶皮...”施永报难得地对食物发出赞叹。

“水牛奶做的,”店主走过来解释,“顺德本地水牛,奶脂含量特别高,才能形成双层奶皮。”

他热情地邀请三人参观制作过程。在后厨,周艳景看到师傅将新鲜水牛奶煮开后倒入碗中冷却,形成第一层奶皮;然后小心刺破奶皮,倒出部分牛奶,加入蛋清和糖,再倒回碗中蒸制,形成第二层奶皮。

“每一步都要掌握好时间和温度,”师傅边操作边解释,“差一秒,口感就不一样。”

施永报近距离拍摄着师傅娴熟的动作,特别是那双布满老茧却能做出如此精致甜品的手。周艳景则记录着双皮奶的历史——从清末民初的偶然发明,到如今的非遗技艺。

离开清晖园,三人前往顺德著名的“猪肉婆”私房菜。这家隐藏在小巷中的餐馆没有任何招牌,却因央视的报道而名声大噪。

“希望不要太多游客,”周艳景担忧地说,“我想记录真实的顺德家常味。”

拐过几条小巷,眼前出现一座古朴的岭南民居。门口确实没有招牌,只有几口大灶冒着热气,几位阿姨正在处理食材。

“还好,”来津泽松了口气,“看起来都是本地人。”

老板娘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性,身材微胖,嗓门洪亮,正指挥着几个帮工准备午餐。看到三人,她热情地迎上来:“三位?里面请!”

餐馆内简朴干净,墙上挂着各种获奖照片和媒体报道。没有菜单,老板娘直接推荐了几道招牌菜:花椒蒸鱼、均安蒸猪、顺德鱼生、拆鱼羹。

“鱼要用什么鱼?”老板娘问。

“您推荐就好,”周艳景回答。

“那就鲩鱼吧,今早刚从鱼塘捞的,”老板娘爽快地说,“保证新鲜。”

等待上菜时,周艳景注意到厨房里忙碌的景象。几位厨师配合默契,刀光闪烁间,鱼片已经切得薄如蝉翼;蒸笼冒着热气,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一口大锅里,奶白的鱼汤正在翻滚...

第一道菜上桌的是顺德鱼生。洁白的瓷盘上,鱼片薄得透明,摆成精美的花朵形状,周围配着十几种配料——姜丝、葱丝、花生、芝麻、柠檬叶丝、炸芋丝...

“这刀工...”施永报惊叹道,立刻拿出相机拍摄。

老板娘自豪地介绍:“我们师傅切鱼生,一片要切到0.5毫米厚,对着光能看报纸。”

她亲自示范吃法:夹一片鱼生,蘸点花生油和盐,再配上各种配料,一口吃下。周艳景按照她的方法尝试,鱼片冰凉滑嫩,配料的各种口感和味道在口中爆发,却丝毫不掩盖鱼肉的鲜美。

“太神奇了,”她由衷赞叹,“这么简单的吃法,却能把鱼的鲜味发挥到极致。”

接下来的花椒蒸鱼、均安蒸猪和拆鱼羹同样令人惊艳。特别是那道均安蒸猪,看似普通的蒸猪肉,入口却鲜嫩多汁,带着淡淡的酒香和花椒的麻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

“这猪肉...”周艳景吃出不同寻常的滋味。

老板娘笑着解释:“顺德本地土猪,喂食酒糟长大,肉质特别细嫩。蒸的时候只加盐、酒和花椒,蒸足四个钟,让油脂慢慢融化到肉里。”

施永报难得地对食物表现出极大兴趣,不断询问烹饪细节。老板娘被他的认真打动,竟邀请他们参观后厨,观看蒸猪的制作过程。

在后厨,一口巨大的蒸笼正冒着热气。师傅掀开盖子,一整只蒸得金黄透亮的猪呈现在眼前,皮肉已经分离,油脂滴落在下面的盘中。

“蒸猪最难的是火候,”师傅边操作边解释,“要慢火细蒸,让肉质松化但不散。我们凌晨三点就开始蒸了。”

周艳景注意到师傅手臂上布满烫伤的疤痕,那是几十年与蒸汽打交道留下的印记。施永报则专注地拍摄着师傅分割蒸猪的动作,刀锋过处,猪肉如丝绸般分开,露出内部粉嫩的纹理。

下午,三人前往逢简水乡。这个保存完好的岭南水乡古村,小桥流水,古树参天,远离城市的喧嚣。沿着河涌漫步,周艳景看到几位村妇正在河边洗菜,准备晚餐。

“这才是顺德最真实的一面,”她感叹道,“美食源于这样的日常生活。”

在一家不起眼的家庭作坊前,飘来阵阵米香。来津泽好奇地探头张望,发现一位老人正在石磨旁磨米浆。

“阿婆,您在做什么?”他用粤语问道。

老人抬头微笑:“陈村粉,自家吃的。”

周艳景听说过陈村粉,顺德著名的米粉,以薄、滑、韧著称。她礼貌地询问能否观看制作过程,老人欣然同意。

作坊很小,只有石磨、蒸笼等简单工具。老人将浸泡好的米倒入石磨,慢慢磨成细腻的米浆;然后在蒸笼里铺上纱布,舀一勺米浆均匀铺开,蒸几分钟后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米粉。

“现在都用机器了,”老人叹息道,“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守着石磨。”

她切了些刚蒸好的陈村粉,淋上酱油和香油,撒上葱花,递给三人品尝。米粉入口爽滑,米香浓郁,简单的调味却让人回味无穷。

“这才是真正的顺德味,”周艳景边吃边记,“不在于复杂的工艺,而在于对食材本味的尊重。”

离开水乡时,夕阳将河涌染成金色。施永报站在小桥上,拍摄着水乡的黄昏景色——摇橹的船夫、归家的村民、袅袅的炊烟...

回程路上,周艳景翻看着今天的笔记和录音,突然意识到:“顺德厨师对食材的尊重和技艺的追求,与施永报对摄影的态度何其相似。”

她抬头看向前排专注开车的来津泽和望着窗外的施永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支临时组建的团队,似乎正在形成某种奇妙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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