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墨尔本的涂鸦与肉馅派
清晨的悉尼机场人流如织。周艳景把笔记本塞进背包时,一张小纸条飘了出来——凯恩昨晚临别时塞给她的,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墨尔本霍西尔巷,寻找红色门后的派。”
“这算什么?美食寻宝图?”施永报凑过来看了一眼,挑起眉毛。
来津泽已经办理好了登机手续,手里拿着三杯咖啡走来:“航班延误半小时,正好够我们喝完这杯。我特意要了澳洲特色的flat white,尝尝看。”
周艳景抿了一口,浓郁的咖啡香中带着丝滑的奶味,比普通拿铁更加醇厚。她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每个澳洲人手里都拿着类似的纸杯。“看来咖啡在这里不是饮料,而是生活方式。”
一小时后,他们乘坐的支线飞机降落在墨尔本图拉马林机场。与悉尼的海港风情不同,墨尔本给周艳景的第一印象是低调而文艺——砖红色的老建筑与线条简洁的现代高楼和谐共存,街道上电车叮当作响。
“先去酒店放行李?”来津泽查看着手机地图。
“不,直接去维多利亚女王市场。”周艳景指着旅游手册上标注的地点,“据说那里的肉馅派是澳洲最正宗的。”
出租车驶过雅拉河时,施永报突然按下车窗,举起相机连拍数张。“那栋建筑!”他兴奋地指着河畔一栋覆满彩色涂鸦的仓库,“光影太完美了,墙上的喷绘像是会流动一样。”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笑道:“那是AC/DC Lane,墨尔本最有名的音乐涂鸦巷。你们要是喜欢街头艺术,该去霍西尔巷看看——整条街都是画布。”
周艳景与凯恩的纸条对上了号,悄悄在行程表上做了标记。
维多利亚女王市场的喧嚣比悉尼鱼市场更加热烈。这里不像单纯的生鲜市场,倒像个巨大的嘉年华——鲜花摊位上玫瑰与郁金香争奇斗艳,奶酪柜台飘来浓郁的发酵香气,还有现场演奏的街头艺人,手风琴声在拱顶下回荡。
“那边!”来津泽像猎犬般嗅了嗅空气,“我闻到了酥皮和肉汁的味道。”
他们循着香气来到一家挂着“热派之家”招牌的摊位前。玻璃柜里陈列着二十多种不同馅料的派,金黄色的酥皮上泛着诱人的油光。店主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正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招呼顾客:“牛肉洋葱、鸡肉蘑菇、羊肉薄荷,还有今天的特别款——袋鼠肉红椒派!”
“每种都要一个。”周艳景毫不犹豫地说。
他们端着纸盒在市场中央的露天餐桌坐下。周艳景选了最经典的牛肉洋葱派,小心地咬开一角。滚烫的肉汁立刻涌出来,她不得不吸着气咀嚼。酥皮层次分明,内馅浓郁鲜美,带着黑胡椒的微微辛辣。
“这简直是对英国肉馅派的革命性改良,”她在笔记本上写道,“澳洲人把移民的传统食谱变得更大胆、更奔放,就像这片土地本身的气质。”
施永报正对着袋鼠肉派拍照,叉子插在派中央,让粉红色的肉馅暴露出来。“颜色对比太棒了——金黄酥皮、红色甜椒、深粉的袋鼠肉。”他调整着光圈,“得拍出这种粗犷的感觉。”
来津泽尝了一口羊肉薄荷派,突然停下动作:“这薄荷酱……里面加了柠檬桃金娘!我在斐济见过这种香草,原住民用来治疗胃痛的。”
周艳景凑过去闻了闻,果然有一种独特的柑橘类清香。“澳洲真是个奇妙的熔炉,”她写道,“英国的派,地道的澳洲肉,太平洋岛国的香料……”
“嘿,你们是美食作家吗?”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三人回头,看见一个亚裔女孩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专业级相机,脖子上挂着记者证。
“墨尔本大学校刊的,”女孩主动自我介绍,“我叫艾米·陈。看你们拍照的架势很专业,又在记笔记,猜你们是同道中人。”
周艳景邀请她一起坐下。交谈中得知艾米是第三代华裔,专门撰写墨尔本多元文化美食专栏。
“如果你们想了解真正的墨尔本味道,不能只待在旅游市场,”艾米眨眨眼,“我知道唐人街有家隐藏版餐厅,做的是1850年代淘金热时期的中澳融合菜。”
周艳景与同伴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正是他们需要的独特素材。
下午三点,艾米带着他们穿过墨尔本迷宫般的巷道。与悉尼的规整不同,墨尔本的小巷错综复杂,每拐一个弯都可能撞见惊喜——或是布满藤蔓的复古咖啡馆,或是突然出现的街头艺术墙。
“就是这里。”艾米在一扇没有任何标志的红色铁门前停下,按了门铃。周艳景心头一跳——凯恩的纸条上提到的红色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苍老的声音用粤语问了几句。艾米流利地回答着,不时指向周艳景他们。片刻后,铁门完全打开,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妇人示意他们进去。
“陈婆婆说可以招待你们,但只能拍食物,不能拍她的脸和餐厅内部,”艾米小声翻译,“这家‘金山阁’从她曾祖父那代就开始经营,最初是给淘金矿工送饭的摊子,后来才变成餐厅。菜单上的菜一百多年没变过。”
餐厅内部让周艳景想起老香港电影里的场景——褪色的红木桌椅,墙上挂着发黄的老照片,角落里甚至有个小小的神龛,香炉里插着几支燃尽的香。
陈婆婆端上来的第一道菜就让他们大吃一惊:看似普通的炒饭,里面却混着切碎的袋鼠肉干和澳洲坚果。
“这是‘矿工黄金饭’,”艾米解释,“当时华人矿工把本地食材加入传统炒饭,既省钱又管饱。”
接着是一道用芋头叶包裹蒸制的鱼,上面淋着酱油和一种绿色酱料的混合物。“丛林酱是用澳洲本地胡椒叶做的,辣度是普通辣椒的三倍,但香味独特。”
周艳景小心地尝了一口,舌尖立刻感到一阵刺痛,随后是奇异的草木香气在口腔扩散。她注意到施永报的额头已经冒出汗珠,却仍然坚持拍摄每一道菜的特写。
“这道菜的故事最有趣,”艾米指着最后上来的炖肉,“当时澳洲政府限制华人矿工购买羊肉,他们就偷偷猎袋鼠和野兔,用中式红烧的方法烹饪。白人矿工闻到香味,愿意用两倍工资换取一餐。”
周艳景在笔记本上飞速记录:“食物在异国他乡的适应性变异——不仅为了生存,更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与融合。”
陈婆婆突然用粤语说了什么,艾米翻译道:“她说你们很幸运,今天她做了特别版的‘淘金蛋糕’,平时不供应。”
端上来的“蛋糕”看起来像发糕,但颜色更深,表面撒着金箔碎片。“用金矿区的野蜂蜜和面粉做的,”艾米解释,“当时矿工们会在蛋糕里藏小金粒,作为秘密储蓄。”
周艳景咬了一口,甜蜜中带着微微的咸味,口感扎实而有韧性。她突然想到,这道点心就像那些早期华人移民的命运——在异国的压力下变得更为坚韧。
离开时,陈婆婆塞给每人一个小红包,里面装着一块幸运饼干和一枚仿制的古金币。“她说这是‘金山客’的传统,”艾米笑着解释,“祝你们在澳洲找到属于自己的黄金。”
傍晚时分,艾米带他们来到霍西尔巷。整条小巷的墙面被涂鸦覆盖,色彩之艳丽、构图之大胆,让周艳景想起调色盘打翻的瞬间。游客们在画作前自拍,街头艺人表演着杂耍,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喷雾颜料的混合气味。
“现在该找凯恩说的‘红色门后的派’了。”周艳景提醒道。
他们沿着小巷慢慢搜寻,终于在拐角处发现一扇鲜红色的消防门,旁边用白色粉笔画着一个小小的派图案。门半掩着,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音乐声。
“这地方看起来不像餐厅...”施永报犹豫地说。
来津泽已经推开了门:“美食探险家的准则之一——最不起眼的门后往往藏着最美味的惊喜。”
门后是一段狭窄的楼梯,通向地下室。出乎意料的是,下面竟是一个小型爵士俱乐部,十几张桌子围着一个低矮的舞台,蓝调歌手正在调试麦克风。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周艳景小声问。
一位系着领结的服务生走过来:“三位是用餐还是听音乐?”
“呃...我们听说这里有特别的派?”
服务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你们是凯恩的朋友。请跟我来。”
他们被带到靠近舞台的一张桌子。不一会儿,服务生端来三个小巧的派,形状不像传统的圆形,而是抽象的几何图形。
“这是我们的‘音乐派系列’,”服务生解释,“主厨根据不同的音乐风格设计派皮造型和馅料。今晚是蓝调之夜,所以是深蓝莓威士忌牛肉派。”
周艳景小心地切开派,深色的馅料散发出酒香和果香。第一口下去,她尝到了牛肉的醇厚、威士忌的烟熏和蓝莓的微酸,混合成一种奇妙的忧郁味道——确实像在品尝蓝调音乐。
“天才的创意,”她在笔记本上写道,“墨尔本将美食与艺术结合得如此自然,仿佛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件可食用的艺术品。”
施永报调整相机,试图捕捉舞台上蓝色灯光映照在派上的瞬间:“这种光影...就像音乐被凝固在食物里。”
演出开始后,他们安静地欣赏着。歌手沙哑的嗓音唱着关于远方和回家的歌,周艳景突然想起陈婆婆的故事——那些离乡背井的淘金者,是否也曾在这种忧郁的旋律中思念故土?
离场时,主厨特意出来打招呼。他是个年轻的白人,留着夸张的八字胡,围裙上沾满各色颜料般的酱汁。
“凯恩说你们会来,”他热情地握手,“我是马库斯。听说你们在做大洋洲美食专题?一定要试试我们周末的爵士早午餐——用雷鬼节奏调味的班尼迪克蛋,绝对独一无二。”
可惜他们的行程不允许久留。告别时,马库斯塞给他们一盒迷你派:“带着路上吃。紫色的是薰衣草袋鼠肉派,灵感来自普罗旺斯和澳洲内陆的碰撞。”
回到酒店已是深夜。周艳景整理着今天的笔记,发现墨尔本的美食地图远比想象中复杂——它不仅是多元文化的拼贴,更是各种创意和传统的化学反应。
施永报在电脑上筛选照片:“今天拍到了不少好素材。特别是那个红色门后的音乐派,构图和色彩都很棒。”
来津泽翻看着明天阿德莱德的行程:“听说芭萝莎谷有家酒庄用百年老藤设拉子配袋鼠肉,不知道和今天吃的袋鼠肉派有什么不同。”
周艳景合上笔记本,墨尔本的夜空透过窗户映入眼帘。这座城市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世界各地的味道和故事,再将它们重新组合成全新的模样。她突然明白凯恩为什么特意指引他们来这里——墨尔本就是大洋洲美食融合的最佳见证。
钢笔在纸面上轻轻滑动,她写下今天的结束语:“在墨尔本,每一口食物都是一次时空旅行,从淘金热的艰辛到现代澳洲的包容,味道的记忆比文字更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