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薇抵达洛阳行宫时,正是元启三十七 景明薇抵达洛阳行宫时,正是元启三十七年的暮春。护城河冰面初融,泛着冷冽的波光,岸边垂柳新抽的嫩芽上还凝着昨夜的霜露。她撩开轿厢帷幔,一眼就看见御花园东南角的太湖石后,有个纤弱的身影正被一个粗壮的嬷嬷按在地上,细碎的哭声透过晨雾传来,像小猫被踩了尾巴。
“那是……六皇子?”挽月低声惊呼,手中的锦帕攥得发白。
景明薇的心猛地一沉。六皇子这个名义上由平南夫人段雅州抚养、实则在洛阳行宫长大的孩子,此刻正被段雅州的陪房嬷嬷王氏按在假山石上,单薄的春衫被撕开半边,露出背后交错的鞭痕。而段雅州则斜倚在不远处的水榭里,手里把玩着一串南诏进贡的孔雀石手串,嘴角噙着一丝冷漠的笑意。
“夫人,小皇子再不认错,这顿鞭子可就没完了。”王氏扬起手中的桑皮鞭,鞭梢上的铜铃发出刺耳的声响。
小六只有五岁,被按在冰冷的石头上,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梗着脖子:“我没偷!那是五哥哥给我的糖糕!”
“还敢顶嘴?”段雅州猛地将手串摔在石桌上,孔雀石珠子滚落一地,“一个卑贱宫女所生的孽种,也配吃御膳房的糖糕?定是你偷了献给那个同样卑贱的五皇子!”
景明薇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冷冷道:“平南夫人好大的威风,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虐待皇子?”
段雅州猛地回头,见是景明薇,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骄横:“原来是清梧公主。这是本宫管教自己的养子,何时轮到公主插手了?”
“养子?”景明薇蹲下身,轻轻拨开景明瑾额前的湿发,触到他滚烫的额头,
段雅州被问得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小六趁机挣脱王氏的手,小小的身子抖得像筛糠
“还不快给公主请安?”段雅州厉声喝道。
小六却不肯抬头。景明薇轻轻拍着他的背,目光冷冽地看向段雅州:“夫人可知,六皇子的生母齐才人,昨日已在绮若殿病逝了?”
段雅州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齐才人染了时疫,”景明薇缓缓起身,掸了掸裙摆上的尘土,“临终前托我给六皇子带句话——‘莫信洛阳纸,须防西突厥’。”
“洛阳纸?西突厥?”段雅州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下意识地摸向发髻里藏着的金错刀。景明薇看得真切,心中冷笑——果然如此。齐秋柏,这个从洛阳行宫宫女一路升为才人的女子,果然是郑国公司马承安插在宫中的间谍,而“洛阳纸”暗指司马承私印的密信,“西突厥”则指向了段雅州暗中勾结的势力。
就在这时,一个少年身影跌跌撞撞地跑来,正是十五岁的五皇子。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直裰,显然是从书斋匆忙赶来,看见景明薇怀里的六皇子,脸色瞬间煞白:“六弟!”
他冲过来抱住景明瑾,当看到孩子背后的鞭痕时,眼中迸发出惊人的怒火,猛地转身看向段雅州:“你又打他!”
段雅州被他眼中的恨意震慑,竟往后退了一步,“你不过是个舞女所生的孽种,也敢这样跟本宫说话?!”
“我娘是舞女,但她从未虐待过任何一个孩子!”景明瑾将六皇子紧紧护在身后,像只护崽的狼崽,“你不是我母妃!你是杀人凶手!”
“放肆!”段雅州尖叫着,挥手就要打过去。景明薇眼疾手快地拦住她,指尖狠狠掐在她腕间的穴位上:“平南夫人,别忘了你现在身处何地。这里是洛阳行宫,不是南诏的洱海!”
段雅州吃痛,脸色发白,却仍不甘心地瞪着小五:“你等着!等陛下知道你如此无礼,定不会饶了你!”
“陛下?”景明薇松开手,语气带着一丝嘲讽,“陛下刚刚下旨,晋封司马若梅为贵妃,掌理后宫庶务。从今日起,六皇子由贵妃娘娘抚养,你就不必再‘费心’了。”
“什么?!”段雅州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司马若梅,那个同样来自前朝司马氏的女人,竟然在此时被晋封贵妃,还夺走了她抚养六皇子的权力?
小五却顾不上这些,只是抱着景明瑾,焦急地问:“公主姐姐,六弟他怎么样?”
“没事,”景明薇摸了摸六皇子滚烫的额头,“只是受了些风寒,我带你俩去绮若殿。”
离开水榭时,景明薇回头看了一眼段雅州。她正失魂落魄地坐在石凳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串孔雀石手串,指节泛白。景明薇知道,段雅州的好日子到头了——随着司马若梅的晋封和齐秋柏的“病逝”,她与西突厥勾结的证据很快就会被送到皇帝面前。
绮若殿内,姚念波正对着齐秋柏的灵位垂泪。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衣,鬓边别着一朵小白花,见景明薇带着两个孩子进来,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公主。”
“姚才人不必多礼,”景明薇示意她坐下,看着灵位上“齐秋柏”的名字,心中五味杂陈。这个来自郑国公府的间谍,在生下六皇子后被段雅州夺走抚养权,在椒风殿与姚念波同病相怜,最终却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五哥”六皇子抬小脸烧得通红,
“不怕,有五哥在。”小五轻轻拍着他的背,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景明薇看着这对相依为命的兄弟,想起这几年他们在段雅州手下吃的苦——段雅州不仅虐待小六,连带着看小五也不顺眼,多次设计陷害,幸好都被小五机警躲过,甚至为了保护小六,差点丢了性命。也正是这份过命的交情,让六皇子对五皇子产生了近乎死忠的依赖。
“公主,”姚念波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犹豫,“齐才人临终前,曾交给我一个锦囊,说若她遭遇不测,就交给……交给五皇子。”
景明瑾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姚念波。景明薇心中一动,示意姚念波拿出锦囊。那是个用西域织锦制成的小囊,上面绣着繁复的云纹图案,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八个字:“郑公密信,藏于雀屏。”
“雀屏?”景明瑾皱眉,“是寝殿里那面孔雀石屏风吗?”
景明薇点头:“齐才人是郑国公派来的间谍,这应该是她藏密信的地方。”她顿了顿,看向小五,“小五,你敢去取吗?”
小五握紧拳头,看了看姚念波,沉声道:“我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贵妃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司马若梅穿着一身赤金蹙绣凤凰纹的宫装,头戴九凤朝阳钗,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还有七皇子,旁边还跟着豳王的遗女凌霜。
“参见贵妃娘娘。”
司马若梅示意众人免礼,目光落在景明瑾怀里的六皇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这就是六皇子吧?快让本宫看看。”
小六有些犹豫,但在景明薇的示意下,还是过去。司马若梅轻轻抚摸着孩子滚烫的额头,眉头微蹙:“怎么病成这样?段氏是怎么照顾的?”
“回贵妃娘娘,”景明薇上前一步,“段氏虐待皇子,已被陛下禁足。六皇子以后就拜托娘娘了。”
“放心,”司马若梅将六皇子交给乳母,看向小五,“五皇子以后也常来绮若殿走动吧,六皇子需要你。”
景明瑾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谢贵妃娘娘。”
司马若梅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姚念波:“姚才人节哀。齐才人之事,本宫会禀明陛下,厚葬她。”
姚念波福礼道谢,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景明薇看在眼里,知道她定是想起了齐秋柏临终前的托付。
司马若梅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便带着孩子离开了。景明薇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道:司马若梅果然厉害,刚晋封贵妃就来拉拢五皇子和姚念波,还顺便敲打了段氏。
“公主,”小五忽然开口,“我现在就去取密信。”
景明薇点头:“万事小心。段氏虽然被禁足,但她的人未必都被清除。”
小五眼神坚定:“我知道。”
看着小五离去的背影,姚念波忽然抓住景明薇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公主,小五他……”
“放心,”景明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五皇子不是莽撞的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穿着西突厥服饰的女子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头戴珍珠璎珞冠,身穿绯红连珠纹胡服,腰间束着蹀躞带,上面挂着金镶玉的佩饰,容貌明艳,眼神锐利,带着一股异域的强势。
“这位就是清梧公主吧?”女子开口,汉语说得有些生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是阿史那珂,西突厥的公主,也是你们陛下新封的定西夫人。”
景明薇心中一凛。阿史那珂,西突厥国王唯一的女儿,为了政治联姻嫁给皇帝,一入宫就被封为正一品定西夫人,还得了凤印,掌理后宫实权。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来了洛阳行宫。
“见过定西夫人。”景明薇福礼道。
阿史那珂打量着景明薇,眼神带着审视:“早就听说景国有位清梧公主,聪慧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齐秋柏的灵位上,“这位就是六皇子的生母?死得可真巧。”
景明薇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夫人说笑了,齐才人是染了时疫,不幸病逝。”
“时疫?”阿史那珂冷笑一声,“在洛阳行宫这种地方,时疫可真是个好用的借口。”
她的话里有话,显然是在暗示齐秋柏的死不简单。景明薇看着她锐利的眼神,忽然明白,这位西突厥公主可不简单,她不仅带来了西突厥的势力,还对后宫的明争暗斗了如指掌。
“夫人刚入宫,想必还不熟悉这里的规矩,”景明薇淡淡道,“关于齐才人的死因,太医院自有定论。夫人若是有疑问,可以去问陛下。”
阿史那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公主果然厉害。不过我喜欢厉害的人。”她转身,“我今天来,是想看看六皇子。段氏那个蠢货连个孩子都养不好,真是丢我们和亲公主的脸。”
说着,她走向六皇子,伸出手想要触碰,却被六皇子猛地躲开,
阿史那珂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景明薇见状,连忙道:“六皇子刚受了惊吓,还发着烧,夫人还是改日再看吧。”
阿史那珂收回手,冷冷道:“也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从今日起,后宫之事由我做主。谁要是再敢虐待皇子,就别怪我阿史那珂不客气。”
她说完,便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景明薇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这位定西夫人的到来,无疑给本就复杂的后宫又添了变数。她手握凤印,背后是西突厥的势力,连司马若梅都要忌惮三分。
“公主,”姚念波低声道,“这个定西夫人……”
“我知道,”景明薇叹了口气,“她不好惹。”
就在这时,小五回来了,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他看到阿史那珂的人刚离开,连忙将东西递给景明薇:“公主,密信取到了。”
景明薇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卷细如发丝的绢纸,上面用密写药水画着一张地图,标记着郑国公司马承在洛阳的秘密据点,
小五却皱着眉:“可是公主,刚才我去取密信时,发现段氏的人正在搜查齐才人的遗物,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景明薇心中一沉:“他们也在找密信?”
“恐怕不止,”小五沉声道,“我听到他们在嘀咕,说什么‘西突厥的信物还没找到’,‘不能让定西夫人知道’……”
西突厥的信物?景明薇猛地想起阿史那珂刚才的话,心中豁然开朗。原来段雅州不仅勾结郑国公,还拿着西突厥的信物作为凭证,而现在,这个信物不见了,段雅州的人正在疯狂寻找,生怕被阿史那珂发现。
“看来,”景明薇握紧手中的密信,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洛阳行宫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她看向小五和姚念波,沉声道:“从现在起,你们都要小心。郑国公和西突厥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定西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们必须在他们之前,找到那个所谓的‘西突厥信物’,才能彻底扳倒段雅州和郑国公。”
小五和姚念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洛阳宫深,谍影重重,但他们知道,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他们必须勇敢地走下去。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洛阳行宫的琉璃瓦上,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但景明薇知道,这温暖的表象下,隐藏着无数的阴谋与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