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四十年的霜降，含凉殿的铜鹤炉里第一次添了银丝炭。薛尔琴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听着窗外侍女们扫落叶的簌簌声，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襁褓中婴儿的脸颊。九皇子景明瑀刚满百日，生得粉雕玉琢，唯有眉心间一点朱砂痣，像极了她当年从薛家老宅带来的那方凤血玉印。
“娘娘，该给小皇子喂奶了。”乳母抱着食盒进来，声音压得极低。薛尔琴没应声，只是盯着床头悬挂的《寒江独钓图》——那是她从拾翠殿带来的旧物，当年为了讨好皇帝刻意求来的，如今却成了这含凉殿里唯一的风雅。
“圣驾今日去了定西夫人那里。”贴身宫女绿萼见她不语，忍不住低声禀报。
薛尔琴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怨毒：“又是阿史那珂？她生下八皇子才多久，陛下就天天往她宫里跑？”
绿萼吓得跪倒在地：“娘娘息怒，如今定西夫人正得宠，咱们……”
“住口！”薛尔琴抓起枕边的玉簪狠狠摔在地上，“想当年我薛家也是关陇望族，我入宫十一年，生了一儿一女，却从修仪到贤妃走了整整八年！梁曼吟那小蹄子凭什么生下个丫头就能连升两级？萧书语不过会弹几首酸曲子，就敢压我一头？”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惊醒了襁褓中的婴儿。景明瑀“哇”地一声哭出来，小脸涨得通红。薛尔琴连忙抱起孩子，声音瞬间柔和下来：“我的儿，莫哭，母亲在呢……”
看着儿子酷似自己的眉眼，薛尔琴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想起景明瑀出生那日，她足足疼了三天三夜，血染红了整个产褥，连太医院都下了病危通知。如今想来，那三天三夜的煎熬，倒像是老天爷给她的警示——若不抓住这个孩子，她这一辈子就真的只能困死在这含凉殿了。
“绿萼，”薛尔琴忽然开口，“去把我那箱陪嫁的金箔取来，再找几个手巧的宫女，把明瑀的襁褓都绣上金线。”
绿萼一愣：“娘娘，这会不会太招摇了？”
“招摇？”薛尔琴冷笑，“我要是再不招摇，就真的要被人踩在脚底下了！你去告诉御膳房，从今日起，小皇子的辅食必须用南海燕窝，若敢怠慢，我就去御前告状！”
绿萼不敢多言，连忙领命而去。薛尔琴抱着孩子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定西夫人宫殿方向燃起的灯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想起景明瑀曾对旁人说的话：“母亲怀我时已二十八岁，入宫十一年，生了一男一女，仍是个修仪……圣上一年到含凉殿不过三四次，母亲能怀上我实在是侥幸……”
这侥幸，她等了太久。当年生下四皇子景明瑜，本以为能母凭子贵，却被司马若梅抢走抚养权，连升两级都成了奢望。后来生下二女儿胜霓，以为能借女儿争宠，却因荷包事件被禁足三年，复宠后依旧不得圣心。直到生下景明瑀，她才终于有了放手一搏的资本。
“明瑀，我的儿，”薛尔琴低头看着儿子，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狠厉，“你一定要给母亲争口气，将来坐上那个位置，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后悔！”
婴儿似乎听懂了母亲的话，停止了哭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薛尔琴心中一暖，又想起昨日在御花园遇见梁昭媛的情景。梁曼吟抱着女儿落霞，身边跟着一众宫女太监，见了她只淡淡地福了福礼，那姿态，竟比她这个正二品贤妃还要高傲。
“梁曼吟……”薛尔琴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你以为生下个公主就能爬到头了？等着吧，我薛尔琴的儿子，将来必定比你的女儿强百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九皇子生母贤妃薛氏，携九皇子觐见——”
薛尔琴心中一喜，连忙整理好衣装，抱着景明瑀迎了出去。皇帝景元宏穿着常服，身后跟着大太监刘安，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臣妾参见陛下，”薛尔琴盈盈下拜，特意将景明瑀往前送了送，“请陛下看看明瑀，他今日格外精神呢。”
景元宏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柔和：“嗯，长得不错，有你当年的影子。”
薛尔琴心中一甜，连忙道：“全赖陛下洪福，明瑀才能如此康健。臣妾……臣妾给明瑀做了些新衣服，想请陛下赐名。”
景元宏沉吟片刻：“既然是九月出生，就叫景明瑀吧，瑀者，美玉也。”
“谢陛下赐名！”薛尔琴喜不自胜，连忙让绿萼呈上早已准备好的礼盒，“陛下，这是臣妾亲手为您做的护膝，天冷了，陛下处理朝政也要保重身体。”
景元宏接过护膝，入手一片温暖，显然是用了心的。他看着薛尔琴眼中毫不掩饰的讨好，心中微动，却也知道这背后的深意。薛尔琴多年不得志，如今有了儿子，自然想借此翻身。
“有心了，”景元宏淡淡道，“你好好抚养九皇子，若是教得好，朕不会亏待你。”
“臣妾遵旨！”薛尔琴心中狂喜，知道自己的第一步成功了。
皇帝离开后，薛尔琴立刻命人将含凉殿重新修缮，处处彰显华贵。她还特意请了太傅来教导景明瑀，哪怕孩子还不满周岁，也要让他赢在起跑线上。一时间，含凉殿的炭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旺，薛尔琴的风头也渐渐盖过了梁昭媛。
这日，景明薇去探望薛尔琴，却见含凉殿张灯结彩，一片喜庆。薛尔琴穿着崭新的正二品贤妃朝服，抱着景明瑀接受下人的朝拜，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
“参见贤妃娘娘，”景明薇福礼道，“看来九皇子的百日宴很是热闹。”
薛尔琴连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炫耀：“让公主见笑了。不过是想着给明瑀热闹一下，毕竟是臣妾的第一个……第一个自己抚养的孩子。”
景明薇看着她刻意强调“自己抚养”，心中了然。她看向景明瑀，小家伙被打扮得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眉心间的朱砂痣格外显眼。
“九皇子真是可爱，”景明薇笑道，“看来贤妃娘娘用心了。”
“为了明瑀，臣妾做什么都愿意，”薛尔琴抱着孩子，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公主您是不知道，臣妾这一路走来有多难……”
说着，她便将景明瑀之前说的那番话复述了一遍，语气中充满了委屈和不甘。景明薇静静听着，心中却在思考。薛尔琴的争宠，看似是为了自己，实则也是后宫权力斗争的缩影。皇帝需要平衡各方势力，薛尔琴的崛起，无疑是对梁昭媛和定西夫人的一种制衡。
“贤妃娘娘如今苦尽甘来，”景明薇道，“以后只要好好教导九皇子，前途不可限量。”
“借公主吉言，”薛尔琴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公主当年在含凉殿提点臣妾，否则臣妾恐怕还在拾翠殿苦熬呢。”
景明薇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她知道薛尔琴的感激未必是真心，但也懒得戳破。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定西夫人阿史那珂派人来“送礼”了。
“贤妃娘娘大喜啊，”阿史那珂的贴身嬷嬷走进来，语气带着一丝傲慢，“我家夫人说了，九皇子百日，没什么好送的，就送这对玉麒麟吧，祝九皇子长命百岁。”
薛尔琴看着那对成色普通的玉麒麟，脸色微微一变，却还是强笑道：“多谢定西夫人费心了。”
嬷嬷走后，薛尔琴猛地将玉麒麟摔在地上：“阿史那珂这是在羞辱我！以为送对破玉麒麟就能打发我了？”
景明薇捡起玉麒麟，淡淡道：“贤妃娘娘息怒，定西夫人是外族人，不懂我朝规矩，不必与她计较。”
“不懂规矩？”薛尔琴冷笑，“她是故意的！看我得宠了，就来给我下马威！”
景明薇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知道她与定西夫人的矛盾已经激化。这正是皇帝希望看到的，后宫妃嫔互相制衡，他才能稳坐钓鱼台。
“贤妃娘娘，”景明薇沉声道，“如今您有了九皇子，正是需要韬光养晦的时候，不必为了一时之气与定西夫人争执。只要把九皇子教好，何愁没有出头之日？”
薛尔琴听了景明薇的话，渐渐冷静下来。她看着怀里的景明瑀，眼中重新燃起希望：“公主说得是，我不能因为一时之气坏了大事。明瑀，你一定要争气，将来替母亲把这些羞辱都还回去！”
景明薇看着她眼中的狠厉，心中微微一叹。薛尔琴的翻身，注定不会平坦。定西夫人和梁昭媛都不是善茬，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司马若桃。九皇子的未来，也必定充满了荆棘。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景明薇道，“贤妃娘娘好好照顾九皇子。”
“恭送公主。”
离开含凉殿时，景明薇回头望了一眼。殿内灯火通明，映着薛尔琴抱着孩子的身影，显得格外刺眼。她知道，薛尔琴的争宠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这深宫中的争斗，也只会越来越激烈。
洛阳宫的夜，依旧寒冷。景明薇裹紧了披风，心中却很清楚，薛尔琴的崛起，不过是皇帝平衡后宫的又一步棋。而她，作为景国的公主，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为自己，也为父皇，守住一方安宁。
含凉殿的灯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明亮，却也像一盏警示灯，提醒着所有人，深宫中的争斗，从来不会停止。而薛尔琴和她的九皇子，能否在这争斗中脱颖而出，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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