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铜鹤香炉里腾起的龙涎香雾,被穿堂风揉碎成雪,扑在景明薇垂落的额发上。她攥紧袖中太皇太后亲赐的玉麒麟,指尖触到麒麟眼上那道细微的裂纹——三日前五皇子景明烨塞给她时,曾低声说“这是韩王母妃留下的物件,或许能保韩王一命”,此刻却成了悬在韩王头顶的催命符。
“陛下,臣以为五弟绝无谋逆之心!”韩王景明渊往前一步,玄色蟒袍扫过丹陛,惊起几缕香灰,“崔相仅凭一封匿名信,就断定五弟与北境守将私通,未免太过草率!”
皇帝握着朱笔的手顿在奏折上,朱砂滴在“景明烨”三字上,像溅了滴血。景明薇站在宗室女眷列首,清楚看见他龙袍袖口的暗纹——那是昨日司马若桃派人送来的密信里提及的“龙爪裂云”纹样,预示着帝王的猜忌已如乌云压城。
“韩王这是在教训朕?”皇帝放下朱笔,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匿名信?朕这儿可有北衙‘万’字卫截获的密函,上面可是清清楚楚盖着五皇子府的私印。”
密函被内侍展开,雪白的宣纸上,景明烨的“烨”字花押像条扭曲的蛇。景明薇看着那花押边缘多出的一点勾——那是五皇子十岁时练字留下的习惯,早已改掉,此刻却被人刻意模仿。她想起昨夜靖千送来的消息:“崔珉用北衙‘千’字卫的易容术,仿了五皇子的花押。”
“这花押是假的!”韩王猛地转身,指向崔珉,“崔相权倾朝野,伪造一封密函有何难?臣记得五弟去年病中,曾将私印交给母妃保管,而母妃……”他顿住,看向御座旁的太妃——五皇子的生母,此刻正用帕子捂着嘴,浑身发抖。
“哦?”皇帝挑眉,目光扫过太妃,“韩王是想说,五皇子的私印在太妃手里,所以不可能私通北境?”
太妃“噗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砖上:“陛下明鉴!臣妾去年确曾替烨儿保管私印,但三日前已物归原主!”
“三日前?”崔珉上前一步,手中的佛珠捻得飞快,“巧了,这封密函的落款,正是三日前。太妃这是想说,五皇子拿到私印的第一时间,就写了密函通敌?”
“你血口喷人!”韩王怒喝,手按在剑柄上,却被身旁的金吾卫死死按住。景明薇看见他腰间玉佩剧烈晃动——那是先帝亲赐的“兄弟同心”佩,此刻却成了刺向五皇子的利刃。
“够了。”皇帝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景明薇身上,“明薇,你说,韩王与五皇子,可有往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景明薇身上。她能感觉到司马若桃投来的目光,像两根冰针;崔珉嘴角的笑意若隐若现;而五皇子景明烨,正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
景明薇缓缓跪下,玉麒麟硌得胸口生疼:“回父皇,五哥与韩王……确有往来。”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景明烨脸色煞白,韩王则震惊地看着她。景明薇垂眸,继续道:“但往来的,不过是些诗词字画。韩王曾赠给五哥一幅《寒江独钓图》,五哥回赠了一卷《出师表》。至于私通北境……”她顿了顿,抬头看向皇帝,“女儿愚钝,从未听闻。”
《寒江独钓图》——暗指韩王愿为五皇子“独钓寒江”,担下罪名;《出师表》——则是五皇子表明忠心。景明薇用最委婉的方式,点出两人的兄弟情谊,却又撇清了通敌的嫌疑。
皇帝盯着她看了良久,忽然笑了:“还是明薇懂事。不像有些人,”他看向韩王,“打着兄弟情深的幌子,行谋逆之事。”
“陛下!”韩王还想争辩,却被皇帝挥手打断。
“来人,”皇帝站起身,龙袍在风中猎猎作响,“韩王景明渊,勾结五皇子景明烨,意图不轨,着即圈禁宗人府,无诏不得外出!五皇子景明烨……”他顿了顿,目光冰冷,“暂禁东宫,闭门思过。”
“陛下!”景明烨和韩王同时喊道,却被金吾卫强行拖出殿外。景明烨经过景明薇身边时,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景明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虽暂时保住了五皇子的性命,却坐实了韩王与他的关联,让皇帝的猜忌更深。五皇子母子想上位,韩王确实成了必须除去的障碍。
“崔相,”皇帝重新坐下,语气恢复了平静,“韩王圈禁后,他的京畿营兵权,就暂时交给你吧。”
“臣遵旨。”崔珉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景明薇看着他袖口的苍松纹,想起靖千说的“松纹密令已下,韩王的圈禁只是第一步”。
朝会散去时,司马若桃走到景明薇身边,看似随意地整理着她的发簪:“刚才公主的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
景明薇福了福身,避开她的触碰:“贵妃娘娘谬赞了,女儿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司马若桃轻笑一声,凑近她耳边,“那你可知,韩王母妃手里,还有一份先帝遗诏,上面写着‘若太子不贤,可废而立韩’?”
景明薇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女儿不知。”
“你不知,不代表陛下不知。”司马若桃直起身,赤金点翠镯在阳光下晃出冷光,“陛下圈禁韩王,不仅是为了五皇子,更是为了那份遗诏。”
说完,司马若桃转身离去,留下景明薇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原来韩王的真正死因,不是因为替五皇子辩解,而是因为那份可能威胁到现任皇帝的遗诏。
走出金銮殿,景明薇看见太妃跪在宫门口,哭得撕心裂肺。她想上前安慰,却被崔珉的眼神制止。老狐狸从她身边走过时,故意让袖口的苍松纹扫过她的裙摆:“公主今日真是好口才,可惜啊……”他顿了顿,低声道,“韩王这棵大树倒了,五皇子那棵小苗,怕是也活不长了。”
景明薇握紧玉麒麟,指尖几乎要嵌进玉里。她知道崔珉说得没错,韩王一倒,五皇子失去了最大的屏障,接下来就是崔珉和司马若桃的收割时刻。
“公主,”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四皇子景明远,“去看看韩王吧,他让小安子带话,说有东西要给你。”
景明薇转身,看见景明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点点头,跟着他走向宗人府。一路上,她都在思考司马若桃的话,还有崔珉的威胁。
宗人府的狱卒看见景明薇,连忙打开牢门。韩王穿着囚服,坐在冰冷的地上,看见她,勉强笑了笑:“明薇,你来了。”
“韩王殿下……”景明薇不知该说什么。
“不用说了,”韩王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这个你拿着,是我母妃留给你的。她说你聪慧过人,将来必能……”他没说下去,只是将油纸包塞进她手里,“快走,别让别人看见了。”
景明薇握紧油纸包,转身离开。走出宗人府,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半块玉佩,与她手中的玉麒麟恰好能拼成一个完整的图案——那是太皇太后当年送给韩王母妃和她母妃的信物,寓意“姐妹同心”。
看着手中的玉佩,景明薇忽然明白,韩王母妃留下的,不仅是信物,更是一份重托。她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夕阳将琉璃瓦染成血色,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她知道,从韩王被圈禁的那一刻起,朝堂的格局已经改变。五皇子母子的野心,皇帝的猜忌,崔珉和司马若桃的算计,还有那份神秘的遗诏,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笼罩其中。
景明薇握紧玉佩,快步走向揽月阁。她必须尽快将此事告诉太皇太后,同时也要为自己做好打算。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明哲保身已经不够,她需要更智慧的策略,才能在波谲云诡的深宫中,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揭开所有的谜团。
夜色渐浓,景明薇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手中的玉佩和玉麒麟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命运,敲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