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琉璃瓦在秋阳下熔成一片流动的金,景明薇垂眸站在宗室女眷队列的第三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朱雀纹——那是母妃留下的旧衣,如今却像一层薄薄的铠甲,隔开殿中蒸腾的权谋热气。西突厥使节阿史那隼的目光正扫过她的发间,那枚太皇太后亲赐的白玉簪子在冠冕下闪着温润的光,恰与她身后定西夫人发髻上的赤金凤凰步摇形成微妙的呼应。
“听闻大景皇帝与定西夫人鹣鲽情深,”阿史那隼的汉话带着浓重的草原口音,手中的鎏金酒杯斜倾,酒液在杯壁上划出狡黠的弧线,“今日一见,果然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啊。”
皇帝闻言大笑,伸手揽过定西夫人的腰肢,明黄龙袍与她身上的绯红蹙金绣牡丹礼服相触,在百官面前晃出刺目的光。景明薇抬眼,恰好看见太皇太后在御座上轻叩玉如意,宫女立刻上前,将一碟切好的蜜瓜摆在定西夫人面前——那是西突厥最名贵的贡品,此刻却成了这场恩爱秀的道具。
“阿史那使节见笑了,”定西夫人垂下眼帘,指尖捏着皇帝递来的蜜瓜,指甲上的凤仙花染得通红,“陛下日理万机,不过是臣妾仗着太皇太后疼宠,才能多伴君侧罢了。”她说话时,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瞟向站在武将行列里的定西将军——她的兄长,此刻正紧握着腰间的佩刀,刀柄上的饕餮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景明薇微微侧身,避开阿史那隼投来的目光,假装整理裙摆。她知道这场“恩爱秀”的真正用意:西突厥近年在北境蠢蠢欲动,皇帝急需稳定后方,而定西夫人背后的定西军是抵御突厥的主力。太皇太后亲自下场助攻,不过是向阿史那隼展示大景内部的团结,顺便敲打那些觊觎后位的妃嫔——尤其是司马若桃。
“说起太皇太后,”阿史那隼转向御座,语气恭敬了些,“前日在慈宁宫,老祖宗还赐了臣一块西域进贡的和田玉,说是‘见玉如见大景天威’。”
太皇太后抚着佛珠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使节客气了。只是哀家这把老骨头,比不上年轻人有精神,倒是定西夫人,”她看向定西夫人,眼神带着深意,“昨夜还在为陛下抄录《贞观政要》,抄到三更天呢。”
“老祖宗谬赞了,”定西夫人连忙起身福礼,赤金步摇上的凤凰羽毛簌簌颤动,“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
景明薇看着定西夫人隆起的小腹,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遇见她时,那碗安胎药里分明多了味“藏红花”——那是司马若桃宫里的惯用伎俩。此刻定西夫人却在太皇太后和皇帝的庇护下,安然无恙地扮演着贤良淑德的角色,不得不说,这场政治联姻的戏码,演得极妙。
“陛下,”阿史那隼忽然放下酒杯,从袖中掏出一卷羊皮地图,“臣此次前来,除了朝贡,还想与大景商议开通‘河西新道’的事宜。这是突厥可汗亲自绘制的路线图,请陛下过目。”
地图展开,上面用朱砂勾勒的商路直指定西军的防区。景明薇看见定西将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按在地图上的“玉门关”位置,指节泛白。而皇帝接过地图时,目光却瞟向了站在文臣队列里的崔珉——老狐狸正捻着胡须,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开通商路,自是好事,”皇帝将地图递给崔珉,“崔相觉得如何?”
崔珉接过地图,指尖划过玉门关的标记:“回陛下,河西新道若开通,需征调定西军两万兵马护商,怕是会影响北境防务。”他顿了顿,看向阿史那隼,“不知突厥可汗是否愿意……割让河套地区的三处牧场,作为护商的‘谢礼’?”
阿史那隼的脸色变了变,随即笑道:“崔相真是快人快语。只是河套牧场是突厥的根本,怕是……”
“既然如此,”皇帝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这商路之事,不如暂缓。定西夫人有孕在身,朕近日要多陪陪她,没心思管这些闲事。”
景明薇心中一凛。皇帝这招“以情废公”用得极妙,既拒绝了突厥的请求,又再次强调了与定西夫人的“恩爱”,让阿史那隼无话可说。而崔珉提出割让牧场,分明是故意刁难,想激化大景与突厥的矛盾,以便他趁机掌控兵权。
“陛下说的是,”阿史那隼勉强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是臣考虑不周了。既然定西夫人有孕,那臣就先预祝大景添丁进口,国泰民安。”
宴会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太皇太后见状,立刻拍了拍手:“来人,把哀家准备的‘同心结’拿来。”
宫女呈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两枚用西域金线编织的同心结,上面分别绣着“皇帝”和“定西夫人”的小字。太皇太后拿起一枚递给皇帝,一枚递给定西夫人:“这是哀家让人连夜赶制的,愿你们夫妻同心,白首不离。”
皇帝和定西夫人双手接过同心结,在众目睽睽之下系在腰间。景明薇看着那两枚刺眼的金线结,想起昨日在揽月阁,司马若桃说的话:“太皇太后这是在用定西夫人的肚子,拴住皇帝的心,也拴住定西军的刀。”
宴会继续进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景明薇却觉得有些窒息,悄悄退到殿柱后,想透口气。刚站稳,就看见司马若桃带着七皇子景明瑜走了过来,小家伙手里拿着个拨浪鼓,看见景明薇,立刻扑了过来:“明薇姐姐!”
景明薇连忙接住他,顺手将他腕上松了的玉麒麟重新系好:“瑜儿怎么不在座位上?”
“母妃让我来给定西夫人送点心,”景明瑜举起手里的食盒,里面是几块梅花酥,“可是她身边人太多了,我不敢过去。”
司马若桃走上前,看着景明薇,眼神意味深长:“公主倒是清闲,躲在这里看风景?”
景明薇福了福身,故意避开她的目光:“只是觉得有些闷,出来透透气。贵妃娘娘和七殿下怎么来了?”
“还能为什么,”司马若桃轻笑一声,看向殿中央恩爱的皇帝与定西夫人,“自然是来看看这出‘凤仪大戏’。可惜啊,戏演得再好,也总有穿帮的时候。”
景明薇心中一动,知道她指的是定西夫人那碗加了藏红花的安胎药。她没有接话,只是低头逗弄着景明瑜:“瑜儿乖,姐姐带你去偏殿吃梅花酥好不好?”
“好!”景明瑜立刻来了兴致。
司马若桃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转身走向崔珉的方向。景明薇抱着景明瑜,快步走向偏殿,远离了金銮殿的喧嚣。
偏殿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景明瑜坐在椅子上,开心地吃着梅花酥,景明薇则站在窗边,看着金銮殿方向闪烁的灯火。她知道,皇帝的恩爱秀、太皇太后的助攻、崔珉的算计、司马若桃的冷眼,还有定西夫人腹中不知是真是假的龙裔,这一切都只是表象。
真正的博弈,发生在看不见的暗处。西突厥使节的到来,不过是给这场博弈增添了新的变量。而她,作为大景的公主,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此刻一样,抱着无辜的孩子,远离风暴的中心,明哲保身。
“姐姐,”景明瑜忽然抬起头,手里拿着半块梅花酥,“定西夫人肚子里的宝宝,会是弟弟还是妹妹呀?”
景明薇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瑜儿都是哥哥,要好好照顾他们,知道吗?”
“嗯!”景明瑜用力点头,嘴角沾着碎屑。
看着他天真的笑脸,景明薇心中一阵刺痛。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里,像景明瑜这样单纯的孩子,又能天真多久?她抱紧了他,仿佛这样就能为他挡住外面的风雨。
金銮殿的歌舞还在继续,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与偏殿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景明薇知道,这场“凤仪大戏”不会就此结束,它只是一个开始,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她,必须保持清醒,保持警惕,在明哲保身的同时,寻找一线生机,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这些无辜的人。
夜色渐深,景明薇抱着熟睡的景明瑜,走出偏殿。月光洒在宫路上,照见她平静的脸庞,却照不穿她心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忧虑。她知道,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明哲保身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