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蘅芜苑的雕花窗棂时，李答应攥着那支刚从同仁堂得来的喜脉平安符，指尖几乎要掐进符纸里的朱砂“孕”字。窗外传来宫女修剪秋海棠的声响，剪刀咔嚓声里夹着细碎的议论——“听说萧嫔昨儿抽花签抽到‘苏武牧羊’，重阳宴要扮牧羊人背《出师表》呢”“可不是嘛，薛贵嫔那招可真够损的……”
“住口！”李答应猛地推开窗，冷风卷着海棠花瓣扑在她脸上，惊飞了树下的两个宫女。她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偶遇萧嫔时，对方袖口那道被指甲花染黄的痕迹——那是宫里不得意的嫔妃才用的廉价染料，与自己腕上这支司马若桃赏的赤金镶玉镯形成刺眼对比。
“小主息怒，”贴身宫女绿萼连忙递上暖炉，“萧嫔那边刚让人送了帖子来，说‘晚间想与小主共赏秋月’。”
李答应接过暖炉，炉壁上的缠枝莲纹硌得她手心发疼。萧嫔在宫里素来边缘化，突然示好定有缘故。她抚上自己尚平坦的小腹，想起今日李太医诊脉时压低的声音：“小主有孕月余，但胎象不稳，需格外当心，尤其忌劳心劳力。”重阳宴的抽花签若抽到歌舞类节目，必是九死一生。
“回她，”李答应将平安符塞进抹胸，“就说本宫……身子不适，改日再叙。”
“小主不可！”绿萼扑通跪下，“萧嫔虽不得宠，但她是文宣皇后的远亲，万一……”她没说下去，只是指向窗外——隔壁储秀宫正传来贤妃沈落雁的笑骂声，显然又在责罚宫人。贤妃与司马若桃面和心不和，若能拉拢萧嫔这个文宣皇后派系的遗珠，或许能在后宫多一层庇护。
夜风渐紧，吹得蘅芜苑的铜铃叮当作响。李答应想起半月前在司马若桃的揽月阁，曾见她与萧嫔同桌刺绣，两人看似亲密，司马若桃却在萧嫔转身时，用银簪在绣绷背面划了道隐晦的“破”字。这分明是在暗示萧嫔可作“破局”之用。
“备车，”李答应突然起身，抓起件斗篷披在肩上，“去萧嫔的景仁宫。”
景仁宫的烛火在雨丝中明明灭灭，萧嫔穿着半旧的月白宫装，正在廊下收晒干的指甲花。看见李答应，她慌忙将花束藏到身后，指尖的黄色汁液蹭在裙摆上，像溅了几滴蜡油。
“妹妹怎么来了？”萧嫔强作镇定，声音却有些发颤。
李答应径直走进正殿，见桌上摆着个打开的紫檀匣，里面正是十二支花神签——与薛贵嫔那日拿出的竹筒签如出一辙。“姐姐这花签……”她故意顿住，目光扫过签面上的字迹，“倒是与重阳宴的样式一般无二。”
萧嫔脸色一白，连忙合上匣子：“不过是闲来无事仿着做的，让妹妹见笑了。”
“是吗？”李答应坐下，指尖划过桌面的木纹，“我听说薛贵嫔的花签是北衙‘百’字卫特制的，签筒夹层里藏着磁铁，能随心所欲控制抽签结果。姐姐这签……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制？”
萧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妹妹说笑了，我哪有那样的门路……”
“有没有，试试便知。”李答应拿起一支签，签面写着“麻姑献寿”，备注“需献寿桃并表演柔术”。她看着萧嫔紧张的神色，忽然笑道：“姐姐若肯帮我个忙，这支‘麻姑献寿’，或许能换成‘嫦娥奔月’。”
“嫦娥奔月？”萧嫔愣住了，那是所有签里最轻松的，只需站在月洞门旁扮嫦娥，连台词都不用。
“正是，”李答应凑近她，压低声音，“我知道姐姐想在重阳宴上翻身，也知道你恨薛贵嫔入骨。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不仅能让薛贵嫔的算盘落空，还能让你抽到‘贵妃醉酒’，在皇上面前露个脸。”
萧嫔的呼吸变得急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想让我……”
“很简单，”李答应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是深褐色的粉末，“在重阳宴前，把这‘引磁粉’撒在薛贵嫔的签筒夹层里，再将我给你的‘嫦娥奔月’签换上铁芯——到时候她想让你抽‘苏武牧羊’，结果你抽到的却是‘嫦娥奔月’，而她自己……”李答应笑了，“怕是要抽到‘钟馗捉鬼’，扮成大花脸唱戏了。”
引磁粉！萧嫔看着瓷瓶，想起北衙密档里记载的东西——这粉末能干扰磁铁的走向，是暗杀时常用的伎俩。李答应一个不受宠的答应，怎会有这东西？
“你别管我从哪儿来的，”李答应看穿了她的疑虑，“你只需知道，帮我这个忙，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她顿了顿，看向萧嫔腕上那支断了珠串的珊瑚镯，“我还能帮你补上这个镯子，用南海进贡的红珊瑚，比你这旧的漂亮十倍。”
萧嫔看着自己寒酸的装扮，又想起薛贵嫔平日里的耀武扬威，终于咬牙接过瓷瓶：“好，我帮你！但你要保证，事后给我那串红珊瑚镯，还要……”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还要让薛贵嫔在重阳宴上出尽洋相！”
“一言为定。”李答应起身，将一支铁芯签塞进萧嫔手里，签面正是“嫦娥奔月”。她走出景仁宫时，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在宫路上，照见不远处假山后闪过的黑影——那身影穿着司马若桃宫里特有的藕荷色宫装。
“是你？”李答应厉声喝道。
黑影走出，竟是司马若桃的贴身宫女画屏，她手里端着个食盒，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李小主好雅兴，这么晚了还来萧嫔宫里做客。”
李答应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过是来串串门，倒是画屏姐姐，这么晚了还在宫里走动，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
画屏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掀开盖子，里面是一碟桂花糕和一碗燕窝粥：“贵妃娘娘说，李小主近日似乎胃口不好，特意让厨房炖了燕窝。”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答应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小主可要用些？”
燕窝粥的热气氤氲开来，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李答应想起三个月前，王才人也是在喝了司马若桃赏的燕窝后“意外”小产。她福了福身：“多谢贵妃娘娘挂心，只是本宫今夜有些头晕，怕是无福消受了。”
“哦？头晕？”画屏故作惊讶，“那可真是不巧。不过也好，这燕窝粥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她看向景仁宫的方向，“送给萧嫔尝尝？她宫里清苦，怕是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李答应看着画屏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忽然明白——司马若桃早已知道她怀孕，派画屏来，既是警告，也是试探。若她收下燕窝，便是默认臣服；若拒绝，司马若桃便有理由对她下手。
“姐姐说的是，”李答应拿起食盒，“那便有劳姐姐替我送给萧嫔吧。”她将食盒递给画屏，指尖触到盒底的冰凉——那里竟藏着半枚刻着“李”字的玉佩，与三日前北衙“十”字卫尸身手里的碎玉形制相同。
画屏接过食盒，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小主果然聪明。贵妃娘娘还说，重阳宴的花签……小主若是抽到‘嫦娥奔月’，可别忘了来揽月阁谢恩。”
看着画屏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李答应握紧了袖中的铁芯签，只觉得那签条越来越烫。司马若桃不仅知道她怀孕，还知道她想换签的计划，甚至连“嫦娥奔月”都替她想好了——这分明是要将她牢牢控制在手里，让她做一枚对抗贤妃和薛贵嫔的棋子。
回到蘅芜苑，绿萼正跪在地上哭：“小主，您可算回来了！刚才同仁堂的伙计偷偷送来了信，说李太医被北衙的人带走了，还搜出了您的脉案……”
李答应猛地站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脉案被搜走，意味着她怀孕的消息即将败露。司马若桃这是在逼她表态——要么乖乖听话，做她的眼线；要么……像王才人一样，“意外”小产。
“小主，我们怎么办？”绿萼哭得撕心裂肺。
李答应扶着廊柱，看着天边的残月，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怎么办？”她举起手中的铁芯签，签面的“嫦娥奔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就按原计划办。不就是抽个花签吗？我倒要看看，司马贵妃给我准备的‘嫦娥奔月’，到底是蜜糖，还是砒霜。”
她走进内殿，将铁芯签藏进妆奁最底层，又拿出司马若桃赏的赤金镶玉镯，对着烛火照了照——镯壁内侧刻着个极小的“桃”字，与画屏食盒底的玉佩遥相呼应。
李答应解下抹胸里的平安符，放在烛火上点燃。符纸卷成灰烬时，她想起李太医被带走前偷偷塞进她手里的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假孕避祸，速离深宫。”
假孕？李答应看着自己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或许，这才是唯一的生路。
窗外的秋海棠在夜风中摇曳，像无数只窃窃私语的手。李答应知道，从她决定与萧嫔合谋换签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踏入了司马若桃设下的陷阱。但她不想坐以待毙，她要利用这次抽花签的机会，将计就计，不仅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还要让那些想把她当棋子的人，看看她李答应的厉害。
重阳宴的花签即将抽取，而蘅芜苑的这场秘孕之谋，才刚刚拉开序幕。李答应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一线渺茫的生机。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她必须像指甲花一样，用最卑微的姿态，开出最艳丽的花，哪怕那花汁里，浸满了血与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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