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一场雪落满了景阳宫的琉璃瓦，五皇子景明烨捏着鎏金婚帖的指尖几乎嵌进纸纹里。帖面上“右领军卫大将军关辛之女关凌薇”的字样被朱砂描得通红，像一道烧在雪地里的伤疤，而他袖口露出的半方素锦帕上，还留着三日前在段府暗室里嗅到的龙涎香残味——那是段太傅与西席先生“秉烛夜谈”时，被他用银簪刮下的蜡泪痕迹。
“殿下，关将军府的聘礼已到宫门口了。”伴读太监小安子缩着脖子进来，棉靴底沾着的雪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花，“打头的是十二抬锦盒，说是关小姐亲手绣的并蒂莲屏风……”
“亲手绣的？”景明烨冷笑一声，将婚帖掷在案上，帖角撞翻了砚台，墨汁溅在他月白锦袍的云纹袖边，“关辛在右领军卫熬了十五年，连个正三品都没熬上，他女儿能有多少闲情逸致绣屏风？怕是从哪家绣坊买的吧。”
小安子吓得不敢作声，低头盯着地上的墨迹。他想起上个月随景明烨去段府“拜访”，回来时主子袖中多了个紫檀木匣，里面装着段太傅与男宠的定情玉佩，而段太傅次日就“病”了，再出来时便力荐关家女为五皇子妃。
“对了，”景明烨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大哥那边有什么动静？”
“大皇子妃……”小安子犹豫了一下，“今早让人送了盆墨菊来，说是‘五弟新婚，聊表心意’。”墨菊——墨家的暗语，指“默忍”。大皇子妃是御史大夫独女，向来看不惯母家无势的五皇子，这盆花分明是嘲讽他婚事寒酸，只能忍气吞声。
景明烨抓起案上的镇纸，猛地砸在笔洗里，青瓷碎裂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他想起大哥景明昭的婚事——御史大夫千金，十里红妆，连皇后都亲自赐了和合二仙的金簪；二哥景明浩虽被软禁，却曾娶了尚书左仆射之女崔醉茵；三哥景明远淡泊名利，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虽无实权，却得了个“文人贤伉俪”的名声；四哥景明达的妻子是吏部尚书独女，陪嫁里有整整三条商业街……
而他景明烨，母妃早逝，在宫里无依无靠，好不容易熬到弱冠，皇帝与段太傅“商量”着定下的婚事，竟是嫁给右领军卫大将军的女儿。关辛在武将里夹在舅舅谢承业和新锐将领徐巍、王凯风之间，像块踩在泥里的绊脚石，毫无存在感，这门婚事，简直是把他钉死在皇子圈的末席。
“殿下息怒，”小安子连忙跪下，“关小姐……听说容貌甚美，且擅长骑射，或许……”
“骑射？”景明烨笑得更冷，“我需要一个能帮我拉弓的妻子，还是需要一个能帮我在朝堂上说话的妻族？”他走到窗边，看着宫门外渐渐堆高的雪，“你知道吗？关辛上个月还在给崔珉送冰敬，他那右领军卫的印信，怕是早就姓崔了。”
小安子浑身一颤。崔珉权倾朝野，连二皇子都栽在他手里，关辛若真是崔珉的人，那这门婚事……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侍卫在门外禀报：“殿下，明薇公主求见。”
景明烨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连忙整了整衣袍：“快请。”
景明薇走进来，身上披着件玄狐皮大氅，发间落着几片雪花，手里捧着个锦盒。“五哥，”她将锦盒放在桌上，声音带着雪后的清冽，“听说父皇赐婚了，妹妹备了份薄礼。”
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对羊脂玉双鱼佩，玉质温润，雕工精巧。景明烨拿起玉佩，触手生暖，想起景明薇母妃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妹妹，如今她虽无母家撑腰，却凭着太皇太后的喜爱和自身的聪慧，在宫里过得比他还自在。
“多谢妹妹。”景明烨叹了口气，将玉佩放下，“你也听说了？父皇和段太傅给我找的好媳妇，关辛的女儿。”
景明薇坐下，看着案上的婚帖，眼神平静：“关将军的女儿关凌薇，我见过一次，在去年的围猎上，确实骑术精湛。”她顿了顿，从袖中掏出张纸条，“这是我让靖千查的关家底细，五哥不妨看看。”
纸条上是北衙密探的字迹，记录着关辛的履历：“关辛，年四十五，右领军卫大将军，正三品。父关忠，原任骁骑营参将，二十年前在北境战死，尸骨无存。关辛早年依附镇国将军谢承业，后转投崔珉，近年与新晋将领徐巍、王凯风均有往来，立场不定……”
“立场不定？”景明烨挑眉，“说得好听，就是个墙头草。”
“不止，”景明薇指着纸条下方的小字，“关辛的夫人，是前兵部侍郎的庶女，与司马贵妃的母家沾着点远亲。这次赐婚，段太傅力荐关家，恐怕……”
“恐怕是司马贵妃在背后推手！”景明烨猛地站起，“段太傅被我抓住了把柄，本以为他会乖乖听我的，没想到竟去抱了司马贵妃的大腿！”他想起三日前段太傅“病愈”后，曾暗示他“这门婚事于殿下有益”，当时只以为是敷衍，如今看来，竟是司马若桃借段太傅的手，往他身边安插棋子。
景明薇看着景明烨愤怒的样子，轻声道：“五哥，司马贵妃此举，未必是坏事。”
“不是坏事？”景明烨反问，“娶一个崔珉和司马若桃都想拉拢的武将之女，我这五皇子府，岂不成了他们的角斗场？”
“正因如此，”景明薇拿起羊脂玉双鱼佩，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关家立场不定，才更容易为你所用。你想想，关辛在崔珉和司马若桃之间摇摆，不就是因为他想往上爬吗？你若能给他足够的好处，让他觉得跟着你比跟着他们更有前途，他为何不能成为你的人？”
景明烨愣住了，看着景明薇清澈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困在婚事的屈辱里，却没看到其中的转机。关家虽然势弱，但正因为势弱，才更容易被拉拢，而关辛急于攀附权贵的心态，正是他可以利用的弱点。
“可是段太傅……”景明烨还有顾虑，“他被我抓住了把柄，却还是投靠了司马贵妃，万一他……”
“段太傅的把柄在你手里，他就不敢轻举妄动，”景明薇打断他，“司马贵妃能给他的，无非是权势，而你能给他的，是‘活命’。只要你捏住他的七寸，他就只能做你的棋子，哪怕表面上投靠司马贵妃，暗地里也得为你办事。”
景明烨看着景明薇，忽然觉得这个妹妹比自己更懂权谋。他一直以为母家无势是致命缺陷，却忘了在这深宫里，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关家的弱势，或许正是他破局的关键。
“妹妹说得对，”景明烨重新坐下，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关辛想往上爬，段太傅想活命，那我就给他们想要的。这门婚事，我娶了！”
就在这时，小安子匆匆进来，脸色发白：“殿下，关将军府送聘礼的队伍里……好像混进了北衙的人。”
景明烨和景明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北衙的人出现在关家的聘礼队伍里，显然是司马若桃在给关家撑腰，也是在警告景明烨。
“知道了，”景明烨挥手让小安子退下，拿起桌上的婚帖，指尖划过关凌薇的名字，“既然司马贵妃这么关心我的婚事，那我总得回敬一下。”
景明薇看着他，知道他已有了打算：“五哥想怎么做？”
“关小姐不是擅长骑射吗？”景明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我就请父皇下旨，让关小姐在新婚大典上，表演一场‘百步穿杨’。一来，显显我五皇子妃的英姿；二来，”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也让某些人看看，我景明烨的妻子，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景明薇点点头，拿起羊脂玉双鱼佩，替景明烨系在腰间：“五哥放心，妹妹会让人盯着关家的动静，若有异常，立刻通知你。”
走出五皇子府，景明薇抬头看了看天空，雪已经停了，乌云散去，露出苍白的太阳。她想起景明烨眼中重新燃起的野心，知道这门看似不利的婚事，或许会成为五皇子崛起的契机。
关家的弱势，段太傅的把柄，司马若桃的算计，崔珉的野心，这一切都像一盘复杂的棋，而景明烨能否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出路，就要看他如何利用这些看似不利的条件。
景明薇裹紧了狐裘，快步走向揽月阁。她需要将关家与北衙的联系告诉司马若桃，同时也要提醒太皇太后，注意五皇子婚事背后的暗流。
宫路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景明薇的思绪却飘到了更远的地方。五皇子的婚事只是这深宫里无数交易中的一笔，而她作为旁观者，不仅要看清这些交易背后的阴谋，还要在其中寻找破局的机会，为自己，也为那些无辜卷入的人，争取一线生机。
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景明薇的脸上，却驱不散她心中的寒意。她知道，随着五皇子婚事的确定，宫里的势力格局又将发生新的变化，而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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