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后的校场凝着白霜，景明薇攥着太皇太后所赐的暖玉手炉，指尖却比檐角垂落的冰棱更冷。演武台上，李将军之子李骁的镔铁槊正斜指二皇子景明浩的咽喉，槊尖寒光映着他面甲上狰狞的兽纹，活像从幽冥爬出的恶鬼。
“二殿下这招‘白猿献果’，怕是跟教坊司的乐师学的吧？”李骁拧腰旋槊，槊风卷起景明浩束发的银冠，墨发散落肩头，“去年北境战事，末将可听说您躲在中军帐里画梅花？”
景明浩的玄色软甲被槊尖划破寸许，露出里衬的银丝锦缎——那是文宣皇后亲绣的护心甲，此刻却成了被嘲讽的靶子。景明薇站在太皇太后身侧，清楚看见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剑锋下压三寸，正是要使出自创的“裂帛式”，却被李骁看穿般猛地后跃。
“住手！”四皇子景明远的声音如破空之箭，银枪在手中挽出碗大的枪花，直挑李骁持槊的手腕。他身上的白银亮甲尚未系紧，显然是从观礼台匆匆赶来，枪尖却精准地磕在槊刃的血槽上，发出金铁交鸣的锐响。
“四殿下想插手？”李骁收槊转身，面甲下的眼睛眯成缝，“这是末将与二殿下的切磋！”
景明远横枪护在景明浩身前，银枪在阳光下划出冷弧：“切磋？我看是李公子想试试‘以下犯上’的滋味。”他说话时，枪尖巧妙地将景明浩散落在肩的发丝挑开，看似护持，实则隔开了二人的站位。
景明薇看着景明远手腕翻转的弧度——那是北衙“百”字卫独有的卸力招式，既能制敌，又不伤性命。她想起三日前靖千的密报：“李骁之父已收崔珉十万两，此战意在折辱二皇子，逼其失态。”
“放肆！”太皇太后的玉如意重重叩在栏杆上，“李骁，你父亲就是这么教你待客的？”她身旁的皇帝虽未作声，眼神却如鹰隼般扫过崔珉——老狐狸正捻着胡须，袖口的苍松纹与李骁甲胄上的獬豸纹遥相呼应。
李骁脸色一白，悻悻收槊行礼。景明远趁机上前，替景明浩整理好凌乱的发冠，低声道：“二哥小心，此人枪路阴狠，似有北境胡人的影子。”
景明浩挥开他的手，剑锋斜指地面：“我的事，不用你管。”他看向景明远银枪上沾染的些许血渍——那是方才格挡时，李骁槊尖的倒刺划破了景明远的手腕，而他竟浑然不觉，只顾着护人。
“二哥言重了，”景明远退后半步，银枪拄地，血珠滴在霜花上，洇出暗红的点，“兄弟手足，本就该守望相助。”他说话时，故意让袖口的伤口露出半寸，引得观礼台上的妃嫔们一阵惊呼。
景明薇看着景明远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忽然想起司马若桃说的“四皇子的枪，比他的嘴更会演戏”。李骁的挑衅本是崔珉的阴谋，却被景明远顺势利用，既救了二皇子，又在太皇太后面前立了功，更让皇帝看到了他的“兄弟情深”。
“好了，”皇帝终于开口，目光在景明远的伤口上停留片刻，“今日比武到此为止。李骁……罚俸半年，禁足三月。”
“谢陛下！”李骁如蒙大赦，匆匆退下。景明浩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景明远手腕上的伤，嘴唇翕动，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四皇子且留步，”太皇太后招手让景明远上前，亲自用金创药替他包扎伤口，“今日多亏了你，不然哀家的明浩可要吃大亏了。”她的指尖划过景明远腕上的旧疤——那是当年为救景明浩被恶犬所伤，如今新伤叠旧疤，更显得情深义重。
景明远垂眸，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太皇太后言重了，臣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他偷瞄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见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心中暗自得意。
景明薇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知道，景明远这步棋走得极妙：既挫败了崔珉的阴谋，又在太皇太后和皇帝面前刷足了好感，更重要的是，他用一道伤口，在二皇子心中埋下了忌惮的种子——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时时刻刻展示“恩情”的兄弟，尤其是在权力的漩涡中。
“明薇，”太皇太后忽然看向她，“你看四皇子这人如何？”
景明薇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太皇太后，四殿下武艺高强，又重兄弟情谊，是我大景的栋梁之材。”她故意省略了“过于锋芒”的潜台词，只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太皇太后笑了笑，没再追问。景明薇却感觉到司马若桃投来的目光——贵妃娘娘正用银簪拨弄着茶盏里的浮沫，赤金点翠镯在阳光下晃出冷光，显然对景明远的表现颇为满意。
离开校场时，景明薇在拐角处遇见了景明浩。他正靠在廊柱上，望着自己被划破的软甲发呆，发丝依旧散乱，像头受伤的孤狼。
“二哥，”景明薇上前，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擦吧。”
景明浩接过帕子，却没有擦脸，只是捏在手里，指节泛白：“你说，老四今天是真的想救我，还是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救了我？”
景明薇沉默片刻，低声道：“二哥心里清楚。”
景明浩苦笑一声，将帕子扔在地上：“我清楚？我只清楚，从他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刻起，父皇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他想起皇帝刚才那赞许的目光，不是给失势的二皇子，而是给那个“英勇救兄”的四皇子。
景明薇捡起帕子，看着上面绣着的并蒂莲纹——那是景明远常用的样式。她知道，景明浩的忌惮已经开始生根发芽。四皇子越是表现得完美，二皇子就越是感到威胁，这正是司马若桃和崔珉想看到的。
“二哥，”景明薇轻声道，“有时候，锋芒太露未必是好事。”她想起景明远银枪上的血，那血珠落在霜花上，像极了棋盘上落下的棋子，看似无意，实则步步为营。
景明浩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明薇，你说，如果有一天，我和老四……”他没说下去，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景明薇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二哥放心，无论何时，妹妹都希望你们兄弟和睦。”她知道，这句话连自己都不信。在这深宫之中，所谓的兄弟和睦，不过是权力平衡的遮羞布。
离开景明浩，景明薇走向揽月阁。秋风卷起她的衣摆，露出内衬暗绣的朱雀纹。她想起方才校场上景明远那记漂亮的枪招，想起他手腕上的新旧伤疤，想起二皇子眼中燃起的忌惮之火。
四皇子景明远，正在按照他的节奏一步步崛起，用他的银枪和智谋，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杀出一条血路。而二皇子景明浩，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却在一次次的算计和背叛中，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芒。
景明薇知道，照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四皇子早晚会成为二皇子最大的威胁，而他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也终将在权力的碾压下，变得支离破碎。
夕阳西下，将宫墙染成血色。景明薇抬头望去，只见景明远正陪着太皇太后往慈宁宫走去，他的步伐稳健，笑容温和，仿佛刚才校场上那个银枪破敌的少年英雄，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景明薇清楚地记得，当景明远收枪而立时，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野心。那野心如同校场上的霜花，看似洁白无害，却能在不经意间，冻结所有的温情和信任。
深宫的夜即将来临，景明薇加快了脚步。她必须在这场兄弟相隙的风暴来临之前，找到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明哲保身，静观其变。因为她知道，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改变命运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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