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晨雾裹着艾草香漫过紫宸殿的铜鹤炉,景明薇垂眸立在列侯女眷首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太皇太后亲赐的玉麒麟——三日前靖千冒雨送来的密信正用朱砂在麒麟眼纹里洇开,“崔珉私铸‘寒门印’,拟借端阳宴呈《世家蠹国疏》”的字迹透过绢帛,硌得掌心生疼。殿中鎏金屏风上的《棠棣之华》壁画在晨熹中泛着冷光,画中九子执圭而立的场景,恰与阶下崔珉、司马若桃、四皇子景明远等九位核心朝臣的站位形成诡谲呼应。
“陛下,”崔珉的笏板撞在青砖上发出脆响,苍松纹官服扫过丹陛时惊落几缕龙涎香雾,“臣请废‘恩荫制’,改以‘科举实绩’铨选官吏!”他身后的旧世家官员齐刷刷跪地,玉佩撞地声如骤雨,“昔年文宣皇后推行‘兴寒门’,致使北境军饷被寒门御史克扣,此教训不可谓不深!”
景明薇抬眼,看见四皇子景明远袖中滑出的密折——那是昨日狄相连夜誊抄的《寒门才俊录》,扉页用朱砂圈着“苏文远、李修”等三十六个名字,恰与崔珉疏中“寒门误国”的黑名单一一对应。她想起司马若桃前日在揽月阁说的“崔珉想借废恩荫逼陛下杀寒门御史,再以‘清君侧’之名清剿四皇子党”,指尖的玉麒麟忽然变得冰凉。
“崔相此言差矣!”景明远上前一步,白银亮甲在晨光中划出冷弧,“太祖皇帝立恩荫制,是为褒奖功臣,而非让世家子弟躺食祖荫!臣请陛下开‘恩荫殿试’,凡恩荫入仕者必过策论关,方显公平!”他说话时,故意让袖口露出狄相亲书的“寒门不可弃”手札,墨迹未干。
皇帝敲击玉枕的手顿在半空,龙袍袖口的“龙爪裂云”暗纹与屏风上的《棠棣之华》主纹重叠,形成“云覆九子”的不祥之兆。景明薇看见他目光扫过自己腰间的玉麒麟,忽然想起太皇太后昨夜的密旨:“端阳宴上,若见崔珉呈上《世家蠹国疏》,便将此麒麟掷于丹陛。”
“够了,”皇帝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端午佳节,不谈国事。传旨,今日午宴移至太液池,君臣共赏《棠棣之华》乐舞。”他起身时,腰间玉带扣上的“兴寒门”玉牌滑落,砸在青砖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景明薇攥紧玉麒麟,听见身后司马若桃的赤金点翠镯与叶贵妃的同款项圈相碰,发出“叮”的一声——那是司马家约定的“密令已下”信号。她想起靖千描述的北衙部署:“‘千’字卫已扮成乐师,《棠棣之华》第三段‘九子争圭’时,便用毒箭射向崔珉拟定的寒门御史名单之首。”
午宴设在太液池九曲桥畔,《棠棣之华》的乐声随着龙舟竞渡的鼓点起伏。景明薇坐在临水平台上,看着四皇子妃苏氏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景蕴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襁褓上的并蒂莲纹——那绣样与三嫂林婉仪的妆奁暗纹 此刻却被阳光照出刺目的光。
“公主可曾听过《棠棣之华》的典故?”司马若桃忽然坐到她身边,赤金点翠镯划过案上的雄黄酒,留下一道湿痕,“说的是周成王与兄弟相疑,最终以‘棠棣之花’喻兄弟和睦。可惜啊……”她看向正在逗弄小皇子的景明远,“有些人只看见‘争圭’,却忘了‘和睦’。”
景明薇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景明远逗弄孩子时,袖中掉出半封密信,信首“崔珉亲启”四字被水浸得模糊。她想起三日前在宗人府,韩王景明渊临死前塞给她的血书:“老四与崔珉密会于‘倚翠楼’,用寒门子弟的人头换兵权。”
“贵妃娘娘说得是,”景明薇端起雄黄酒,故意让酒液溅在司马若桃镯面上,“只是这‘和睦’二字,在有些人眼里,怕是不如‘权力’实在。”她说话时,看见狄相的长子狄青岩正与寒门御史李修在假山后密谈,李修手中的折扇骨节泛白——那扇面画着的“寒梅傲雪”,正是四皇子党徽。
《棠棣之华》的乐声进入第三段“九子争圭”,二十四名乐师同时举起编钟木槌。景明薇猛地起身,玉麒麟从腰间滑落,“当”地一声砸在丹陛上,惊飞了太液池的白鹭。
“公主!”皇帝的声音带着怒意。
景明薇跪下,指尖触到冰凉的青砖:“父皇恕罪!只是这玉麒麟忽然发烫,女儿一时失手……”她说话时,眼角余光看见北衙乐师藏在编钟后的毒箭猛地顿住,显然被这意外打断了计划。
“胡闹!”太皇太后的玉如意重重叩在栏杆上,“景明薇,还不下去!”
景明薇福了福身,退到平台下,正好看见狄青岩将一卷东西塞进李修袖中。她想起靖千的密报:“狄相已拟好《清君侧疏》,只等崔珉动手,便以‘护寒门’为名清剿旧世家。”
乐声骤停,崔珉忽然从席位上站起,手中高举着《世家蠹国疏》:“陛下!寒门子弟李修私通敌国,证据在此!”
“崔相血口喷人!”狄相拍案而起,“分明是你伪造证据,想铲除异己!”
朝堂瞬间哗然,旧世家与寒门官员拔剑相向。景明薇看着混乱的人群,忽然明白《棠棣之华》的阳谋——皇帝借“兴寒门削世家”的国策,挑起两派内斗,自己坐收渔利;而阴谋则藏在九子争权的表象下,四皇子与崔珉的勾结、司马若桃的隔岸观火,乃至韩王的死,都是这盘大棋的棋子。
“明薇,”景明远忽然抓住她的手,白银亮甲上沾着不知是谁的血,“跟我走!”
景明薇甩开他的手,退到太皇太后身后,看着狄青岩将李修护在身后,崔珉的人则包围了整个平台。她想起《棠棣之华》的残局——九子夺嫡,最终登顶者往往不是最强大的,而是最懂得隐藏锋芒的。
“够了!”皇帝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崔珉、狄相,你们都给朕滚!”
景明薇看着两派官员悻悻退去,忽然觉得这太液池的龙舟、《棠棣之华》的乐声、乃至眼前的一切,都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皇帝借国策引发内斗,四皇子借崔珉铲除异己,司马若桃坐收渔利,而她自己,不过是这棋局中一枚试图看清局势的棋子。
“公主,”司马若桃走到她身边,赤金点翠镯在夕阳下晃出冷光,“你刚才那一下,倒是救了李修一命。”
景明薇看着太液池的水波,想起韩王血书中的最后一句:“记住,真正的棋手,从不自己落子。”她忽然明白,《棠棣之华》的阳谋是国策,阴谋是人心,而她能做的,只有继续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在明哲保身的同时,等待破局的时机。
端阳的夕阳将太液池染成血色,景明薇握紧手中的玉麒麟,那上面的裂痕仿佛更深了。她知道,今天的混乱只是开始,真正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她,必须保持警惕,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存之道。
夜色渐浓,景明薇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尽头,留下满池的波光和无尽的阴谋。她知道,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清醒的头脑,静观其变,等待时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