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宇文府像口密封的冰窖,叶氏扶着廊柱咳嗽时,帕子掩住的唇间溢出的白雾与檐角垂落的冰棱相映成趣。景明薇立在抄手游廊的月亮门后,看着她腕上那支与霜姐姐同款的赤金点翠镯在暮色里晃出冷光——三日前靖千送来的密报还在袖中发着烫,“宇文铮从凉州军营归京,叶氏已在府中布下‘洗尘宴’实则‘鸿门宴’”的朱砂字迹透过绢帛,将廊下晾晒的冬衣影子映成暗红的血线。
“母亲何必如此?”宇文钊的声音从暖阁传来,他新袭的莱国公蟒袍扫过地上的猩红毡毯,惊起几缕藏在毯纹里的药渣,“二弟在凉州十年,九死一生,您就算不喜,也该念在父子情分……”
叶氏猛地将茶盏掼在桌上,青花瓷碎裂声里夹着尖利的笑:“父子情分?他母亲爬床那日,升鲲就该掐死这孽种!如今倒好,从军营回来倒成了‘英雄’,我看他是想回来抢家产!”她说话时,故意让袖口露出太医开的“促孕方”,药方边角被指甲掐出深深的痕。
景明薇攥紧袖中太皇太后亲赐的玉麒麟,想起霜姐姐昨夜在揽月阁的哭诉:“宇文铮十岁被扔进军营,身上还带着我姑姑塞的半块冻饼……如今回来,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廊外忽然传来铠甲摩擦声,宇文铮带着一身风雪走进来,玄色劲装袖口的刀疤与七皇子景明瑜在凉州时留下的箭伤如出一辙。
“母亲,大哥,”宇文铮的声音像被风沙磨过,他腰间悬着的马鞭上还挂着凉州特有的狼牙,“儿子回来了。”
叶氏看着他脸上未愈的刀疤,忽然冷笑:“回来就好,省得死在外面,还得我替你收尸。”她抬手示意侍女上酒,金镶玉酒壶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绿——那是叶氏特意让厨房在酒里加了“避子汤”,以防宇文铮回来“祸乱”府中。
宇文钊猛地起身,挡在宇文铮身前:“母亲!”他说话时,故意让腰间的“忠”字玉佩撞在桌沿,那是宇文升鲲亲赐的,意为“忠而被谤,其心不改”。
景明薇看着宇文铮握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如霜。她想起七皇子说的“我十三岁被丢去军营,每晚抱着马鞍哭,直到遇见同样抱着刀睡的宇文铮”,忽然明白为何两人会惺惺相惜——都是被家族“遗弃”的孩子,在苦寒之地把骨头熬成了钢。
“无妨,”宇文铮推开宇文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刀疤上凝成冰珠,“儿子在凉州喝惯了马奶酒,母亲这酒……够烈。”他说话时,袖中滑出枚狼牙吊坠,正是七皇子送的“凉州兄弟”信物。
叶氏的脸色变了变,忽然捂住心口:“哀家心口疼……钊儿,你陪哀家去歇息。”她故意让宇文铮看见自己腕上的点翠镯——那是霜姐姐母亲留下的,如今戴在她手上,像根刺扎在宇文铮眼里。
宇文钊无奈,只得扶着叶氏离开。暖阁里只剩下宇文铮和景明薇,后者从阴影中走出,将太皇太后的密信递给他:“太皇太后说,今夜子时,揽月阁有故人等你。”
宇文铮接过密信,指尖触到信末的朱砂梅花印——那是霜姐姐的标记。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十年军营的风沙:“故人?是指那个把我丢进军营的父亲,还是……”他顿住,看向窗外飘落的霜花,“还是那个如今戴着我母亲镯子的女人?”
景明薇沉默片刻,想起叶氏小产两次、侍女爬床、宇文升鲲丢子的往事,轻声道:“霜姐姐在揽月阁等你,她……”
“她什么?”宇文铮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同情我?还是觉得我这‘孽种’终于有利用价值了?”他腰间的狼牙吊坠晃了晃,与七皇子的那枚遥相呼应。
“她是你未来的妻子,”景明薇看着他,“太皇太后赐婚,明日宣旨。”
宇文铮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赐婚?让我娶那个从小就同情我的霜姐姐?”他想起霜姐姐小时候偷偷塞给他的糖,想起她每次见他都红着的眼眶,忽然一拳砸在桌上,“我宇文铮就算死在凉州,也不娶一个可怜我的女人!”
“你必须娶,”景明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不仅因为太皇太后赐婚,更因为霜姐姐手里有你父亲留下的密信,关于时疫投毒的真相。”她想起四皇子讲的农夫与牛的故事,“你父亲用自己的‘死’换来了郑国公府的倒台,如今密信在霜姐姐手里,只有你娶了她,才能拿到信,为你父亲正名。”
宇文铮看着景明薇,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为父正名?他把我丢进军营十年,我九死一生,他在哪?现在让我为了一封信娶一个可怜我的女人,这就是他给我的‘补偿’?”
“这不是补偿,这是使命,”景明薇将玉麒麟按在他掌心,“七皇子在凉州等你,他说,征吐谷浑的战场上,需要一个懂凉州风沙的将军。而你,宇文铮,是唯一能同时握住密信和刀柄的人。”
宇文铮握紧玉麒麟,触手生暖,像握住了十年前那个冻僵的自己。他想起七皇子在凉州雪原上对他说的“我们这种人,命不是自己的,是用来换东西的”,忽然点头:“好,我娶。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让霜姐姐自己选,”宇文铮看向窗外,霜花落在他刀疤上,“如果她愿意嫁一个‘孽种’,我就娶。如果她不愿意……”他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我就放她走。”
景明薇看着他,忽然明白为何七皇子会与他惺惺相惜——同样的傲骨,同样的深情,只是藏在风沙和刀疤之下。“好,我会告诉霜姐姐。”
离开宇文府时,景明薇看见霜姐姐站在角门后,手里攥着那支赤金点翠镯,正是叶氏腕上那支的一对。“他……愿意见我吗?”霜姐姐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让你自己选,”景明薇将宇文铮的话转述,“嫁,或者走。”
霜姐姐愣住了,随即笑了,眼泪却流了出来:“我等了他十年,从他被丢进军营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会嫁给他。”她举起点翠镯,“这对镯子是我母亲留给我们的嫁妆,我姑姑戴了一只,我戴了一只,如今……”
“如今,该合二为一了,”景明薇握住她的手,“子时,揽月阁见。”
子时的揽月阁飘着龙涎香,宇文铮看着霜姐姐腕上的点翠镯,忽然想起十岁那年被丢进军营前,霜姐姐塞给他的半块冻饼,饼里藏着这支镯子的图纸。“原来……”
“原来我早就想嫁给你了,”霜姐姐打断他,将密信递给他,“这是你父亲的密信,关于时疫投毒,郑国公府如何买通太医,如何嫁祸给你父亲……”
宇文铮接过密信,指尖触到信纸边缘的齿痕——那是霜姐姐怕密信被搜,用牙咬着藏了十年的痕迹。他忽然抱住她,十年的风沙和委屈在这一刻化作泪水:“霜儿……”
景明薇悄悄退到阁外,看着月光下相拥的两人,想起七皇子说的“宇文铮在凉州杀退三十个马贼,却在看见霜姐姐的信时哭了”。宇文家的恩怨情仇,终于在这一刻有了转机。
几日后,太皇太后赐婚的旨意下来,宇文铮与霜姐姐大婚。婚礼上,叶氏看着儿子儿媳腕上成对的点翠镯,忽然咳出一口血,侍女连忙呈上安胎药——她调养十年,终于又有了身孕,是三儿子宇文钧。
景明薇看着叶氏复杂的眼神,知道她心中的不甘和无奈。宇文铮娶了霜姐姐,拿到了密信,也意味着叶氏彻底失去了控制这个“孽种”的机会。
婚后不久,七皇子奉命征吐谷浑,宇文铮主动请缨,与他并肩作战。临行前,霜姐姐将点翠镯摘下一只,塞进宇文铮手里:“平安回来。”
宇文铮握紧镯子,想起凉州的风沙和七皇子的承诺:“这次回来,我带你去看凉州的雪。”
征吐谷浑的战场上,七皇子与宇文铮配合默契,屡立奇功。宇文铮的刀法狠辣,如同当年在凉州杀马贼,而七皇子的谋略深远,将宇文升鲲的密信作为证据,一举揭发了当年时疫投毒的真相,为宇文升鲲洗清了冤屈。
战争结束后,七皇子掌管羽林卫,宇文铮因功被封将军,而叶氏生下的三儿子宇文钧,长大后加入羽林卫,成了七皇子的下属。宇文钊作为莱国公,在朝堂上保持中立,制衡各方势力,成为保皇党的中流砥柱。
宇文家的女儿宇文镜,因为早产身体虚弱,但在七皇子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好转,最终嫁给了七皇子,成为他的妻子。
景明薇看着宇文家的变化,感慨万千。宇文升鲲的牺牲,叶氏的偏执,宇文铮的坚韧,霜姐姐的深情,以及七皇子的重情重义,共同谱写了宇文家的兴衰史。而她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深知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中,亲情、爱情和友情,都需要经历重重考验,才能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
深宫的夜,依旧漫长。但景明薇知道,只要心中有光,就不怕黑暗。宇文家的故事,还在继续,而她,将继续见证下去,在明哲保身的同时,守护着那些值得珍惜的情感和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