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如丝,将慈宁宫门前的青石板洇成深灰。景明薇跪在五皇子景明烨身侧,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他苍白的侧脸——那轮廓与三日前在宗人府见到的韩王竟有七分相似,尤其那双浸在雨水中的黑瞳,此刻正映着慈宁宫紧闭的朱门,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她想起方才姚才人被拖走时,那双同样漆黑的眼瞳里闪过的不是冤屈,而是淬了冰的算计,与景明烨此刻的眼神如出一辙。
“五哥,”景明薇压低声音,披风下的手指触到他袖中藏着的半截玉佩,“太皇太后若执意不降罪,你当真要跪到天明?”
景明烨的睫毛上挂着雨珠,却久久不坠:“姚才人若不能复起,我……”他顿住,黑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厉色,“自有我的法子。”
景明薇心中微动。三日前她替太皇太后整理旧物,曾在韩王的罪证里见过一枚相同的玉佩,那是当年韩王与旧部联络的信物。此刻景明烨藏着这玉佩跪在雨中,与其说是为姚才人请命,不如说是在向太皇太后展示“韩王余党”的韧性——用最无辜的姿态,行最隐晦的威胁。
“公主,”六皇子景明昭递过一方干帕,伞沿的水珠恰好滴在景明烨的肩甲上,“夜深露重,五哥的伤腿怕是受不住。”
景明烨猛地抬头,黑瞳扫过景明昭手中的伞柄——那上面刻着的獬豸纹,正是豳王铠甲的标记。景明薇看见他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玉佩棱角隔着衣料硌出清晰的轮廓,与姚才人被搜出的“韩王旧物”如出一辙。
“我的腿,不劳六弟挂心。”景明烨的声音在雨中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景明薇忽然想起霜姐姐说的“五皇子幼时曾被韩王亲自教导权谋”,此刻他苍白面孔下的隐忍,分明是韩王当年“卧薪尝胆”的翻版。
雨势忽然变大,景明昭下意识将伞往景明薇这边挪了挪。景明薇却注意到景明烨的黑瞳在伞影中骤然收缩,那是猎手发现猎物时的本能反应。她心中冷笑——这对母子果然都是揣着利刃的棋手,姚才人被降位是饵,五皇子跪雨中是钩,钓的正是太皇太后对“韩王余党”的忌惮。
“明薇,”景明昭的声音带着担忧,“你的嘴唇都紫了,先回吧。”
景明薇摇摇头,目光落在景明烨腕间若隐若现的红痕——那是前日他“意外”被李答应的猫抓伤的地方,伤口深浅恰好能引出太皇太后对“龙裔安全”的顾虑。如此周密的算计,恐怕从姚才人“私藏韩王旧物”起,就是这对母子布好的局。
“五哥既然不走,我便陪着。”景明薇的声音平静,却故意让披风滑落一角,露出里衬暗绣的朱雀纹——那是太皇太后亲赐的纹样,意在提醒景明烨:她的陪伴,亦是太皇太后的眼线。
景明烨的黑瞳微微一震,随即恢复平静:“有劳公主。”他不再看景明薇,转而望向慈宁宫的琉璃瓦,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在青砖上砸出小小的水坑,像极了韩王被圈禁时,宗人府地面上的血渍。
更深露重,景明薇看着景明烨始终挺直的背脊,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对母子用最惨烈的姿态跪在雨中,演了一出情深义重的苦肉计,实则是在向太皇太后施压:若不赦免姚才人,“韩王余党”便可能借题发挥,搅乱朝局。
“公主,”景明烨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雨丝,“你说,太皇太后是不是忘了,当年韩王……”
“五哥!”景明薇猛地打断他,指尖的玉麒麟忽然发烫。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年韩王被圈禁,太皇太后曾默许他保留部分旧部,此刻重提旧事,分明是在暗示:逼急了,他便将旧事公之于众。
景明烨黑瞳中的算计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浓浓的哀伤:“我只是想说,韩王当年也爱淋雨。”
景明薇看着他眼中恰到好处的泪光,几乎要笑出声。这演技,怕是连太皇太后都要被蒙骗。她忽然理解为何会觉得这对母子有趣——他们像极了棋盘上的两枚诡子,看似被动挨打,实则步步为营,将所有人都拖入他们的棋局。
“五哥对韩王如此了解?”景明薇故意问道,目光扫过他紧握的玉佩。
景明烨的黑瞳猛地一缩,随即叹道:“不过是听母妃提起过罢了。”他巧妙地避开了话题,却让景明薇更加确定:姚才人被降位,根本就是他们母子二人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就是在太皇太后心中埋下“韩王余党仍需安抚”的种子。
雨渐渐小了,东方泛起鱼肚白。景明薇看着景明烨苍白的面孔在晨光中显得越发透明,那双黑瞳却亮得惊人,映着慈宁宫缓缓开启的门缝。
“传太皇太后口谕,”内侍的声音划破雨幕,“姚才人……复升为才人,仍居绮若殿。五皇子……跪安吧。”
景明烨猛地抬头,黑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随即化为激动:“谢太皇太后恩典!”他挣扎着起身,却“不慎”摔倒,恰好撞在景明薇身上。
景明薇扶住他,指尖触到他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上面的“韩”字刻痕,在雨水中泛着冷光。她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这出苦肉计演得太过完美,连摔倒的时机都计算得分毫不差。
“五哥小心。”景明薇松开手,故意让自己的披风沾上他袖中的雨水。
景明烨站稳后,对着慈宁宫重重磕头,黑瞳深处的算计终于不再掩饰。景明薇看着他,忽然明白:这对母子果然都是“黑”的,用最无辜的表象,行最阴狠的权谋。
“明薇,”景明昭扶住她,“我们回吧。”
景明薇点点头,转身离去。她没有再看景明烨,因为她知道,这场雨中的对峙,不过是更深权谋的序幕。那对母子苍白面孔下的黑瞳,藏着比韩王更甚的野心,而她,不过是这场戏里一个看得清楚的观众,觉得有趣,便陪他们演了这一场。
走出慈宁宫,景明薇抬头看向天空,雨过天晴,阳光刺破云层。她握紧手中的玉麒麟,心中暗道:这深宫里的戏码,果然越来越有趣了。而她,要做那个最清醒的看客,在明哲保身的同时,好好欣赏这场由“黑白”交织的权谋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