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缠在千秋亭的铜铃上，景明薇捏着太皇太后新赐的鎏金暖手炉，立在覆满青苔的石阶下，听着檐角水珠砸在石板上的声响，与三日前靖千送来的密报里“梁才人买通尚食局掌事”的朱砂字迹一同在掌心发烫。亭内梁才人梁洛溪正对着铜镜调整珠翠，大红色的织金凤凰嫁衣在阴雨中亮得刺眼，与她腕上苏贵妃亲赐的赤金点翠镯形成诡谲的呼应——那镯子内侧还刻着“十皇子”的小字，此刻却被她用胭脂巧妙遮掩。
“公主怎有雅兴来这废亭？”梁洛溪转身时，嫁衣下摆扫过地上未燃尽的符纸，露出“十皇子往生”的残字。景明薇垂眸，看着她发髻上插着的九鸾金步摇——那本是太子妃的嫁妆，此刻却歪歪斜斜地坠着，像极了十皇子临终前抽搐的指尖。
“听闻梁才人近日身子不适，特来探望。”景明薇的目光落在石桌上的半碗燕窝粥，粥面上漂浮的金丝燕毛与十皇子尸检报告里“燕窝含鹤顶红”的记载如出一辙。梁洛溪顺着她的视线，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癫狂：“是啊，病得厉害，得穿点红冲冲喜。”
景明薇看着她身上的嫁衣，想起四皇子景明远的推理：“梁洛溪嫉妒苏贵妃得宠，更恨十皇子是苏贵妃亲子，故而下毒。”她攥紧暖手炉，炉壁上的缠枝莲纹硌得掌心生疼——七皇子景明瑜昨日在十皇子遗物中发现的香囊，里面装着梁洛溪常用的“龙涎香”，与毒粥里的香料成分完全一致。
“梁才人这嫁衣……”景明薇故意顿住，看着梁洛溪瞬间煞白的脸，“倒是与太子妃的婚服有几分相似。”
梁洛溪猛地打翻燕窝粥，瓷片溅在景明薇裙角：“公主说笑了，我这点缀些凤凰，不过是……”她话未说完，四皇子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不过是想尝尝当太子妃的滋味罢了。”
景明远披着白银亮甲踏雨而来，甲叶上的血槽还沾着今早处决太医时的血珠。他身后跟着的七皇子景明瑜捧着个紫檀木匣，匣盖缝隙里透出的蓝光，正是梁洛溪买通西域舞姬时用的“蓝砂金”。
“四殿下、七殿下，”梁洛溪扑通跪地，嫁衣上的凤凰刺绣浸了雨水，像极了泣血的禽鸟，“臣妾不知二位殿下来此何事……”
“何事？”景明远抽出腰间佩剑，剑尖挑起梁洛溪的嫁衣，“十皇子的燕窝粥，太子妃的安胎药，还有二皇子房中的‘合欢散’，梁才人要不要一一解释？”他说话时，故意让剑身在梁洛溪面前划出冷弧，映出她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景明薇看着梁洛溪攥紧的帕子，那上面用金线绣着大皇子景明昭的贴身纹样。她想起靖千昨夜的急报：“大皇子许诺梁洛溪‘太子妃之位’，换她给二皇子和苏贵妃下药。”亭外的雨忽然变大，将梁洛溪微弱的辩解声浇得无影无踪。
“带下去。”景明远收剑入鞘，目光扫过梁洛溪发髻上的九鸾金步摇，“太皇太后有旨，梁洛溪谋害皇子、魅惑主上，即刻打入天牢。”
梁洛溪被侍卫拖走时，嫁衣在泥水中拖出长长的血痕。景明薇看着她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想起她方才穿嫁衣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深宫之中，多少女子为了一个虚无的位置，赔上了性命。
“明薇，”景明瑜递过紫檀木匣，“这是从梁洛溪妆奁里搜出的密信，是大皇子。”
景明薇接过密信，看着上面“事成之后，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属”的字迹，心中一凛。她想起太子妃方氏昨夜哭红的眼睛，那个被利用的无辜女子，此刻恐怕还在坤宁宫为“安胎药失效”自责。
“走吧，”景明远的声音带着疲惫，“该去见父皇了。”
三人来到紫宸殿时，皇帝正对着十皇子的画像出神。梁洛溪的密信被呈上去，皇帝看完后，龙袍袖口的“龙爪裂云”暗纹剧烈起伏：“大皇子……好大的胆子！”
景明薇看着皇帝骤然苍老的面容，想起三日前他还在千秋亭抱十皇子放风筝。殿外传来内侍的通报声：“太子妃方氏求见。”
方氏穿着素服走进来，发髻上只插着支银簪，看见皇帝时猛地跪下：“陛下，臣妾管教无方，让梁才人钻了空子……”
“你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带着不耐，“此事与你无关。”他顿住，目光扫过方氏平坦的小腹，“你先回坤宁宫，好好休养。”
方氏谢恩起身，目光与景明薇相撞时，眼中满是感激。景明薇知道，这位太子妃恐怕还不知道，她的“安胎药”被梁洛溪换成了避子汤，而她自己，不过是大皇子和梁洛溪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接下来的几日，宫中风起云涌。梁洛溪在天牢“畏罪自杀”，大皇子景明昭被圈禁宗人府，二皇子景明浩因“误食合欢散”被禁足，苏贵妃心灰意冷，自请前往感业寺出家。太子妃方氏则因“治家不严”被废，迁居冷宫。
景明薇去冷宫探望方氏时，看见她正对着梁洛溪送的“祈福香囊”发呆。“公主，”方氏的声音空洞，“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是个笑话。”
景明薇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想起四皇子说的“方氏家族与崔珉过从甚密，废了她，也是为了敲打崔相”，心中一阵刺痛。这深宫中，从来没有真正的无辜者，只有被利用的棋子。
“娘娘放宽心，”景明薇轻声道，“总会过去的。”
方氏摇摇头，泪水滴在香囊上：“过不去了。我方家因我被牵连，崔相也因此事辞官了。”
景明薇心中一震。崔珉辞官，意味着狄渊即将上位，四皇子的实力将大大增强。她看着方氏落寞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千秋亭的风波，不过是更大阴谋的开始。
果然，几日后，狄渊被任命为新的丞相。景明薇在宫宴上见到他时，他正与四皇子相谈甚欢，两人袖口露出的同款玉佩，昭示着他们紧密的联盟。
“明薇，”四皇子走过来，眼中带着笑意，“狄相上位，我也算有了左膀右臂。”
景明薇点点头，看着狄渊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轻声道：“四哥实力大增，以后朝堂上，想必会顺利许多。”
四皇子笑了笑，没有说话。景明薇知道，他的目标远不止于此。梁洛溪的死，大皇子的倒台，苏贵妃的出家，太子妃的被废，崔珉的辞官，这一系列事件，都在为四皇子的崛起铺路。
宫宴继续进行，萧嫔被晋封为淑妃，负责抚养梁洛溪生下的女儿落霞。景明薇看着萧淑妃抱着落霞，眼中没有半分厌恶，只有温柔，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敬佩。在这深宫中，能有如此胸怀的女子，实在难得。
八皇子则被送到司马若桃宫中抚养，景明薇去探望时，看见八皇子正缠着若桃讲故事，若桃脸上带着难得的温柔。“明薇，”若桃看见她，笑道，“这孩子跟我倒是投缘。”
景明薇看着八皇子天真的笑脸，想起他生母早逝，如今能在若桃宫中得到照顾，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然而，景明薇知道，这一切的平静都是暂时的。沈贤妃在梁洛溪事件中受到牵连，虽然没有被废，但也郁郁寡欢，撑了几年便病逝了。景明薇参加她的葬礼时，看着空荡荡的贤妃宫，心中感慨万千。曾经风光无限的贤妃，最终也逃不过深宫的薄情。
岁月流逝，宫中的人事变迁从未停止。太子妃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一次更迭都伴随着血雨腥风。四皇子的声望越来越高，狄渊作为他的老丈人，在朝堂上为他保驾护航，四皇子的实力日益雄厚。
景明薇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看着深宫中的尔虞我诈，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权力的漩涡中挣扎、陨落，心中充满了感慨。她庆幸自己能够保持清醒，明哲保身，同时也为那些无辜的受害者感到悲哀。
又是一年暮春，景明薇来到千秋亭，这里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喧嚣，只剩下断壁残垣。她想起梁洛溪穿着嫁衣的模样，想起十皇子天真的笑脸，想起太子妃方氏落寞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公主，”绿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四皇子殿下请您去揽月阁一趟。”
景明薇点点头，转身离去。她知道，四皇子找她，必定是为了接下来的计划。深宫中的斗争从未停止，而她，作为大景的公主，注定要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继续走下去。
景明薇的脚步坚定，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和挑战，她都必须勇敢面对。因为她不仅是大景的公主，更是这个深宫中最清醒的看客，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切，并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而四皇子的崛起，不过是深宫中又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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