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前的雨丝裹着梅香，打湿了柳府二门的红漆楹联。景明薇立在垂花门外，看着廊下并排跪着的两个身影。姐姐柳婷婷穿着嫁衣，头上的九凤朝阳钗在暮色中闪着冷光；妹妹柳清漪攥着婚书，指尖将“侧妃”二字揉得发皱——三日前，二皇子景明曜下旨，纳柳婷婷为正妃，指五皇子景明湛娶其妹为侧妃。
“公主，姑娘们该上轿了。”柳府管家佝偻着腰，声音里透着无奈。景明薇注意到他袖口磨损的锦缎，与三日前五皇子密信上的火漆印纹路相同——那封信里写着：“二哥以柳氏女为饵，逼我站队，不如将计就计。”
柳婷婷忽然抬头，凤冠上的珍珠垂落，遮住了半张脸：“公主，求您告诉五殿下，清漪她……”
“姐姐！”柳清漪猛地拽住她的衣袖，嫁衣上的并蒂莲刺绣被扯得变形。景明薇看着她腕上的守宫砂，想起靖千昨夜的密报：“五皇子府中暗设‘避子汤’，凡侍妾皆需服用。”
“时候到了。”二皇子的仪仗总管掀帘进来，目光在柳清漪脸上顿了顿，“五侧妃的轿子在偏门，请吧。”
偏门的青布轿与二皇子的鎏金大轿形成刺眼对比。景明薇看着柳清漪踉跄着上轿，嫁衣下摆扫过门槛上的铜钉，像一片被揉碎的红霞。三日前在紫宸殿，二皇子“情深意切”地求娶柳婷婷时，皇帝捻须笑道：“好，就让老五也娶了柳家二姑娘，亲上加亲。”
轿子抬出柳府时，景明薇听见轿内传来压抑的呜咽。她想起五皇子景明湛昨日在御花园说的话：“二哥想拿柳家绑住我？呵，他娶正妃风光无限，我娶侧妃守活寡，这‘亲上加亲’，可真有意思。”他说话时，把玩着一枚刻着“无后”二字的玉牌，那是晋王妃亲手为他求的。
二皇子的婚礼设在太和殿，满朝文武皆来道贺。景明薇看着柳婷婷凤冠霞帔地接受朝拜，忽然想起三年前舒毓姿入宫时，也是这样的风光，只是结局凄凉。而五皇子的侧妃礼却潦草得可怜，柳清漪甚至没见过正妃晋王妃，便被直接送入了偏僻的梨香院。
“皇妹觉得，这柳家姐妹如何？”二皇子掀起盖头时，忽然对景明薇笑道。他身上的喜服绣着金线蟒纹，与柳婷婷的凤袍相得益彰，只是袖口露出的半枚玉佩，刻着的却是“明”字——那是四皇子旧物。
景明薇福身行礼，目光落在柳婷婷强装镇定的脸上：“二嫂国色天香，五弟妹温婉贤淑，都是良配。”她故意将“五弟妹”三字咬得极轻，看见二皇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
婚宴过半，景明薇借口更衣，悄悄来到五皇子府的梨香院。院里的梨树落了满地白花，像一层厚厚的雪。柳清漪坐在窗前，嫁衣未脱，却已卸下凤冠，乌发披散在肩头，露出颈后一枚鲜红的朱砂痣。
“五侧妃。”景明薇轻声开口。
柳清漪猛地回头，眼中满是惊恐，随即是深深的绝望：“公主……您怎么来了？”她下意识地捂住小腹，那里还没有任何动静——三天了，五皇子从未踏入过梨香院。
“来看看你。”景明薇示意绿萼放下食盒，里面是温热的莲子羹。她看着柳清漪枯坐的样子，想起靖千调查到的内情：五皇子与晋王妃感情甚笃，曾立下誓言“除正妃外不纳侍妾，不诞庶子”，如今娶柳清漪，不过是迫于二皇子的压力。
“公主，”柳清漪忽然抓住景明薇的手，指尖冰凉，“求您告诉五殿下，我不想争宠，只想……只想有个孩子……”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呜咽，“我娘说了，进了王府，唯有生下子嗣才能立足……”
景明薇的心猛地一沉。柳家将两个女儿送入王府，打的正是“母凭子贵”的算盘，却不知五皇子早已布下“避子”的局。她想起五皇子密信里的话：“柳家想借我生皇子固宠？做梦。我娶柳清漪，不过是让二哥放心罢了。”
“五侧妃先安心住着，”景明薇抽出自己的手，从袖中取出一支暖玉簪，“这簪子你戴着，多少能暖些身子。”她不敢承诺什么，只能留下一点慰藉。
离开梨香院时，景明薇在角门遇见了五皇子的贴身小厮。小厮鬼鬼祟祟地递过一个蜡丸：“公主，殿下说，柳侧妃的‘药’，按时送过去了。”
景明薇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字条：“二哥想捆住我？先问问我后院的‘药’答不答应。”她看着字条上玩世不恭的字迹，忽然明白，五皇子娶柳清漪，看似是被二皇子捆绑，实则是将计就计，用一个“不会下蛋”的侧妃，既敷衍了二皇子，又稳住了晋王妃。
回到二皇子府时，婚宴正酣。景明薇看见二皇子拉着五皇子敬酒，两人勾肩搭背，仿佛真的是亲密无间的兄弟。柳婷婷坐在一旁，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景明薇知道，这对“亲上加亲”的兄弟，各自打着算盘。
“皇妹，来喝一杯。”二皇子看见景明薇，立刻招手。他说话时，酒气中混着龙涎香，与柳婷婷身上的苏合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甜腻。
五皇子也凑过来，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晃动：“皇妹，恭喜二哥娶得美娇娘，也恭喜我……”他话未说完，便被二皇子打断。
“老五喝醉了，”二皇子笑着打圆场，“来人，送五殿下回府。”他说话时，给旁边的李德全使了个眼色。景明薇看见李德全悄悄塞给五皇子的小厮一个荷包，里面沉甸甸的，想必是“封口费”。
五皇子被扶走时，忽然回头看了景明薇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景明薇知道，他这是在笑二皇子的“一厢情愿”——以为用联姻就能捆绑住他，却不知他早已设下防备。
婚宴结束后，景明薇去了新房。柳婷婷正对着镜子卸妆，凤冠放在一旁，珍珠散落了一地。“公主，”她头也不回，“你说，我妹妹……她还好吗？”
景明薇看着镜中她憔悴的脸，轻声道：“五弟妹在梨香院安好，二嫂不必担心。”她无法告诉柳婷婷，她的妹妹正在喝着“避子汤”，守着活寡。
柳婷婷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苦涩：“安好？我嫁给二殿下，是为了柳家的荣耀；清漪嫁给五殿下，是为了家族的未来。可我们姐妹俩……谁又真正安好呢？”她拿起一支金簪，簪头雕着的并蒂莲，其中一朵花瓣已经缺了一角。
景明薇沉默了。柳家双姝，一个成了二皇子的正妃，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困于深宫；一个成了五皇子的侧妃，看似嫁入王府，实则守活寡。这一切，不过是二皇子和五皇子权力游戏中的棋子。
“二嫂早点歇息吧。”景明薇转身离开，听见身后传来珠钗落地的声音。
走出二皇子府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景明薇走在宫道上，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又缩短。她想起五皇子的“避子汤”，想起二皇子的联姻计，想起柳清漪绝望的眼神，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婚姻，从来都与爱情无关，只有冰冷的算计和无奈的牺牲。
“公主，”绿萼在身后低语，“您说，五侧妃会怎么样？”
景明薇抬头看向五皇子府的方向，梨香院的灯还亮着，像一颗孤独的泪。“她会活着，”景明薇轻声道，“在那座空院子里，活着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孩子。”
这就是深宫里女子的命运，无论你是正妃还是侧妃，都逃不过被当作棋子的结局。柳婷婷和柳清漪，不过是这庞大棋盘上的两颗弃子，用自己的青春和幸福，换取家族短暂的荣光。
而二皇子和五皇子，这对看似亲密的兄弟，也在这场联姻中各取所需。二皇子以为用柳家女捆绑住了五皇子，却不知五皇子早已设下防线；五皇子以为用“避子”之计稳住了后院，却不知二皇子另有图谋。
景明薇握紧手中的暖玉，玉上的裂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尤氏案中，二、四、五线的交织让她看清了深宫中的多线博弈；而如今的柳家联姻，则让她明白，权力的游戏中，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回到寝殿时，靖千已经等在那里。“公主，”靖千呈上一封密信，“四殿下从刑部送来的，关于柳家与二皇子的往来账目。”
景明薇展开信纸，上面记录着柳家商号与二皇子名下产业的巨额资金往来。她想起柳婷婷嫁衣上的金线，想起二皇子婚宴上的奢华，忽然明白了什么。二皇子娶柳婷婷，不仅是为了捆绑五皇子，更是为了利用柳家的财力，支持他的政治野心。
“告诉四殿下，”景明薇将信纸递给靖千，“让他继续查，尤其注意柳家与户部的账目。”她知道，五皇子在户部的搅浑水，恐怕也与柳家有关。
靖千领命而去。景明薇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启明星，心中却毫无睡意。柳家双姝的命运，二五联盟的算计，四皇子在刑部的查案，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深宫中的每个人都牢牢困住。
而她自己，作为这张网中的一个节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能在波谲云诡的局势中生存下去。柳清漪的守活寡，不过是这场权力游戏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却折射出深宫里无数女子的悲剧。
夜还很长，景明薇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有更多的阴谋和算计上演。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观察每一个细节，分析每一条线索，才能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为自己，也为那些无辜的人，寻找一线生机。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像一首无声的挽歌，为柳家双姝，也为深宫中所有被当作棋子的女子。景明薇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梅香，仿佛在诉说着那些被雨打风吹去的青春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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