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风沙拍打着“醉胡杨”酒肆的窗棂,景明薇捻起一块胡麻饼,看着崔野平将一坛烈酒推到七皇子景明瑜面前。这位被贬的姑臧县令穿着洗得发白的襕衫,袖口补丁的针脚与三日前截获的太皇太后密信如出一辙,坛口的封泥印着的竟是赤霄营的云雷纹。
“殿下请,”崔野平拔开木塞,酒香混着沙砾扑面而来,“某家这酒,比朝廷的官酒烈。”七皇子环首刀轻敲酒坛,刀背反光映出崔野平眼中的血丝——三日前他刚从百里外的驿站带回帝京急报。景明薇看着酒液在陶碗中晃荡,想起靖千密报里的话:“崔野平已与太皇太后暗线接通。”
“崔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七皇子的指尖摩挲着碗沿,那里刻着个模糊的“瑜”字。崔野平灌下一碗酒,指节敲着油腻的木桌:“殿下如今在凉州,好比这碗烈酒——够劲,却没个像样的酒坛装。”他说话时,杨骋的长剑在膝间轻轻颤动,弘农杨氏的家传剑穗扫过崔野平的袖角。
“崔大人是说,某没有背景?”七皇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空气骤然变冷。景明薇看着田十万攥紧的铁盾,想起这莽汉三日前还在抱怨“老子的锅又被五哥的人偷了”。崔野平却笑了,从袖中抖出半片荷叶:“背景?杨队正的没落世家,杜先生的落第书生,田队正的白丁出身——这才是殿下最靠谱的背景。”
杜彻推了推碎镜片的眼镜,算筹在掌心敲出“寒门同心”的节奏。景明薇看着他袖口露出的《河渠书》书页,想起周太守三日前收徒时说的“变法需重农”。崔野平将荷叶按在桌上,茶水显影出“夏侯空,太子党”五字:“唯独这夏侯校尉,殿下需防着。”
恰在此时,夏侯空掀帘而入,锦袍上的太子赐纹在昏暗酒肆里格外刺眼。他看见景明薇时猛地顿住,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太子妃妹妹送的玉佩,如今却挂着赤霄营的令牌。田十万的铁盾“哐当”一声撞在桌腿上:“夏侯小爷,来喝酒?”
“不了不了,”夏侯空的声音发颤,目光瞟向崔野平的荷叶,“卑职是来告诉殿下,帅府有令……”他话未说完,杜彻的算筹已敲在桌角,发出“和亲”的脆响。景明薇看着夏侯空耳尖发红的样子,想起三日前靖千传回的噩耗:“彭驸马狱中暴毙。”
“帅府令,”夏侯空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令旗,“雪公主自请和亲吐蕃,六殿下与赤霄营护送。”令旗边缘的流苏编着雪姐姐的生辰八字,景明薇接过时,触到旗面暗绣的并蒂莲——那是若桃复妃位的信物。七皇子的环首刀突然插入桌面,刀刃震得酒碗里的烈酒飞溅。
“雪姐姐她……”景明薇的声音哽咽,想起三日前在素心观,雪姐姐还在为驸马绣平安符。崔野平灌下第二碗酒,指节在桌面上划出“以和亲换妃位”的痕迹。杨骋的长剑出鞘寸许,剑身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吐蕃苦寒,公主千金之躯……”
“她是为了若桃。”七皇子打断他,刀背蹭过令旗的流苏,“彭驸马一死,若桃在宫中便没了依仗。雪姐姐这是用和亲,换太皇太后允诺复她妃位。”景明薇看着他腕间的火漆印,与令旗上的云雷纹交相辉映,忽然明白靖千补充密报:“六殿下主动请缨护送,实为监视赤霄营。”
“六殿下?”崔野平的指节敲在“六”字上,荷叶上的茶水突然晕开,显影出五皇子的半朵海棠纹,“他那性子……”话未说完,酒馆的门被风沙撞开,六皇子景明睿带着亲卫闯进来,铠甲上的血痕与三日前剿匪时的伤口一致。
“阿瑜,”六皇子的声音冷得像冰,指了指七皇子的环首刀,“准备一下,三日后出发。”他说话时,目光在景明薇脸上顿了顿,袖中滑出的密信边角写着“五哥授意,途中生事”。景明薇握紧暖玉,玉上的裂纹在烛光下像极了六皇子铠甲上的修补痕迹。
“末将遵命。”七皇子拔出战刀,刀光在六皇子腰间的毒针匣上划出火星。景明薇看着韩凛握紧的虎头刀,独眼在六皇子亲卫的靴底逡巡——那里沾着的红泥,与三日前五皇子密探的马蹄印相同。崔野平突然拍案而起,酒坛震得檐上的积灰簌簌落下:“某家也去!”
三日后的甘州城外,雪姐姐的和亲队伍在风沙中启程。景明薇看着她一身嫁衣骑在白马上,凤冠的珍珠坠子与若桃的金步摇同款。六皇子的铠甲擦着七皇子的环首刀而过,两人腰间的令牌在阳光下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云雷纹与毒针匣的暗纹,恰似深宫中的明争暗斗。
“公主……”雪姐姐忽然勒住马缰,回头看向景明薇,嫁衣袖口露出的司马氏家徽被风沙模糊。景明薇策马靠近,触到她指尖的冰凉:“雪姐姐放心,若桃那边,我会照看。”雪姐姐笑了,珍珠坠子在风中摇曳,像极了三日前她为驸马流的泪。
“出发!”六皇子的令旗挥动时,景明薇看见旗角绑着的毒针——那是五皇子特有的“牵机引”。七皇子的环首刀指向西北,刀光劈开风沙,露出远处埋伏的赤霄营。田十万的铁盾撞在马鞍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奶奶的!吐蕃人要是敢动公主,老子砸烂他们的狗头!”
夏侯空的战马突然受惊,锦袍扫过景明薇的马镫。景明薇看着他慌乱中掉落的香囊,里面滚出半枚太子印——三日前太子府密信说“借和亲除七”。杜彻的算筹在掌心敲出“前有埋伏,后有追兵”的节奏,杨骋的长剑已斜指夏侯空的咽喉:“夏侯校尉,有事?”
“没……没事……”夏侯空慌忙捡起香囊,目光瞟向六皇子。景明薇看着七皇子不动声色地策马护在雪姐姐身边,环首刀的云雷纹与太皇太后密信的火漆印在风沙中若隐若现。当雪姐姐的嫁衣消失在沙丘后,景明薇忽然明白,这场和亲不是结束,而是五皇子与太皇太后新一轮博弈的开始,而赤霄营的护卫任务,不过是深宫中权谋棋局里,一枚早已落下的棋子。
夜风穿过和亲队伍的营帐,景明薇握着暖玉,听着隔壁七皇子磨剑的声响。玉上的裂纹在月光下像极了雪姐姐嫁衣上的金线,而远处六皇子营帐传来的密谈声,正与五皇子密信里的“途中刺杀”计划,在凉州的风沙中,谱写出一曲悲壮的权谋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