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客投诚夜局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七皇子府的梧桐叶时，景明薇正用银簪挑开窗纸上的细缝。烛火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将廊下站着的项二身影映得扭曲——他玄色软甲上的铜钉蒙着薄锈，与三日前"二皇子败落"密报里描述的"凉州党残部甲胄"同色，而腰间悬着的狼牙坠，绳结样式与六皇子景明瑢的佩饰分毫不差。

"项将军深夜到访，不知所为何事？"七皇子景明瑜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环首刀轻敲着案几的声响，与三日前"赤霄营戒备"的暗号同频。景明薇看着项二的手指在甲叶上快速敲击，那是五皇子密营"暗影卫"的联络码，却被崔野平用茶盏轻磕桌面打断。

"七殿下，"项二猛地跪倒，软甲膝盖处的暗扣弹出——那是五皇子亲赐的"御前免跪"机关，此刻却磕在青砖上发出脆响，"末将......末将是来投诚的。"

崔野平放下茶盏，襕衫补丁上的针脚显影出"二九势衰，凉州党动摇"的密报字迹。"项将军说笑了，"他指节敲着棋盘上的黑子，"你乃二皇子麾下大将，如今......"

"别提二皇子了！"项二突然拔高声音，雨水从檐角滴落，打湿了他后颈的刺青——与六皇子景明瑢的"暗影卫"标记同图，却多了道刀疤，"二殿下如今自身难保，九殿下远遁边关，末将再跟着他们，那是死路一条！"

景明薇看着他袖中滑落的半片桑皮纸，纸边的火漆印虽是半朵海棠（二皇子标记），却被指甲刮得模糊，露出底下五皇子的"缠枝莲"暗纹。三日前，她在情报司见过类似的"双面密信"，用于试探投诚者的真伪。

"死路？"景明瑜从屏风后走出，玄袍上的狼头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项将军手握三千凉州铁骑，就算二九失势，凭此实力，何至于......"

"实力？"项二惨笑，指了指自己的甲胄，"末将这三千人，如今被五皇子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再不想办法，明日天亮，就得被冠以'谋逆'罪名拿下！"他猛地抬头，独眼在雨幕中闪烁，"七殿下！您也是从凉州出来的，知道我们这帮人的难处！"

景明薇看着他独眼下方的刀疤，想起三日前崔野平呈送的"凉州党谱系图"——项二曾是七皇子麾下小校，后被二皇子提拔，与唐纶等将领素有嫌隙。而他口中的"难处"，恐怕是指五皇子借"清君侧"之名，铲除二九残余势力的计划。

"凉州党......"景明瑜的指节在刀柄上刻出"忍"字，"你们不是一向与九皇子走得近吗？"

"那是以前！"项二急道，膝行半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景明薇的裙角，"九殿下如今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我们？倒是七殿下您......"他顿了顿，从怀中掏出枚铜印，印文"破局"二字被磨得发亮，"这是末将与几位兄弟商量的，想请七殿下......剑斩棋盘！"

"剑斩棋盘？"崔野平突然冷笑，襕衫扫过项二的铜印，"项将军是想让七殿下，与五皇子正面为敌？"

景明薇看着铜印边缘的缺口，与三日前五皇子府"销毁罪证"时遗弃的印模同痕。她知道，"剑斩棋盘"是凉州党私下的口号，意为铲除所有阻碍，重新洗牌，这与七皇子"孤臣"的定位看似吻合，实则暗藏杀机——若七皇子真的动手，只会成为五皇子下一个清除的目标。

"不是与五皇子为敌，"项二急切地解释，指节敲着铜印，"是清除那些挡路的棋子！二皇子、九皇子、甚至......太子！只要七殿下登高一呼，我们凉州党愿做您的先锋！"

景明瑜沉默片刻，突然拔刀，刀光劈开雨幕，将案上的铜印劈成两半。"先锋？"他冷笑，刀刃抵在项二咽喉前半寸，"你以为某家，是那种任人当枪使的蠢货？"

项二吓得浑身发抖，独眼紧盯着刀刃："七殿下误会了！末将是真心......"

"真心？"崔野平上前一步，捡起半块铜印，指节在断口处一抹，指尖立刻染上红色——那是三日前"密信防伪"用的朱砂，"项将军这铜印，怕是五皇子......不，是六皇子让你带来的吧？"

项二的脸"唰"地白了，甲叶摩擦着青砖发出刺耳声响。景明薇看着他喉结滚动，想起三日前六皇子景明瑢在风来亭解下的狼牙坠，绳结样式与项二腰间的如出一辙。原来，项二的投诚，不过是六皇子"借刀杀人"之计，想诱使七皇子与五皇子火并。

"六殿下......"项二的声音发颤，"末将......末将也是被逼无奈......"

"闭嘴！"景明瑜收刀入鞘，指了指门外，"念在你曾是某家麾下，今日之事，某家不追究。滚！"

项二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书房。景明薇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中，靴底沾着的泥土与六皇子密营的土质分毫不差。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梧桐叶被打得噼啪作响，仿佛在为这场失败的投诚奏响哀乐。

"殿下，"崔野平捡起另一半铜印，对着烛光细看，"这朱砂里掺了狼毒，是六皇子的惯用手段。"

景明瑜走到窗边，环首刀轻敲着窗棂："我知道。凉州党想借我之手破局，六皇子想借凉州党之手除我，五皇子......恐怕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景明薇立在屏风后，听着雨滴敲打芭蕉的声响。她想起三日前五皇子景明瓐送给她的暖玉，玉上的裂纹在烛光下像极了项二那枚碎裂的铜印。原来，这盘棋里的每一枚子，都在算计着 others，却也被 others 算计着。

"那我们......"崔野平欲言又止。

"将计就计，"景明瑜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告诉赤霄营，按原计划行事。"

崔野平点头，襕衫扫过棋盘，将一枚黑子放在"项二"的位置上。景明薇看着那枚黑子被白子围困，却巧妙地形成了一个劫眼，与三日前杜彻推演的"反间计"棋谱同形。

"公主，"崔野平突然看向景明薇藏身的方向，"夜深了，路滑，让属下送您回寝殿吧。"

景明薇走出屏风，裙裾扫过地上的铜印碎片。"不必了，"她看着窗外的雨幕，"我自己走。"

走在湿漉漉的宫道上，景明薇握紧了袖中的暖玉。玉上的裂纹似乎更深了，仿佛预示着这场权谋游戏的残酷。项二的投诚，不过是棋盘上的又一次试探，而七皇子的将计就计，又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她抬头看向紫宸殿的方向，灯火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朱墙内的一切。景明薇知道，皇帝才是这盘大棋的真正执子者，而所有的人，包括七皇子、五皇子、六皇子，甚至凉州党，都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雨还在下，打湿了她的鬓发。景明薇却毫不在意，只是一步步向前走去。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个路过的观棋人，将所见所闻都记在心底那本无形的册子里。因为她知道，在这深宫里，唯有冷漠旁观，方能看清棋局的走向，也方能保全自己。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已是三更天。景明薇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七皇子府的方向，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映出两个人影在窗前低语。她知道，七皇子和崔野平正在策划下一步的行动，而她，将继续见证下去，不带一丝波澜。

朱墙高耸，雨幕茫茫。景明薇深吸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雨打芭蕉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宫里回荡。这场凉州客的投诚夜局，不过是漫漫权谋长卷中的一页，而她的记录，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