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氏大厦顶层的灯亮了整夜。
祁曜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凌晨四点的上海。城市尚未苏醒,黄浦江像一条沉睡的巨蟒,偶尔被渡轮的灯光惊醒。办公桌上,三台显示器同时闪烁着不同时区的股市数据,威士忌酒杯里的冰块早已融化,稀释了琥珀色的液体。
他已经连续工作二十二小时,太阳穴突突直跳,却无法合眼。每次闭上眼睛,季楠那张混合着愤怒与失望的脸就会浮现在黑暗中——"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共识"、"这就是祁氏的诚信?"、"别再假装你关心真相"。
祁曜扯开领带,昂贵的丝绸面料在他手中皱成一团。季楠的指控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深瞳科技第二次被攻击,核心服务器几乎瘫痪,而所有证据都指向祁氏——具体来说,指向他私人办公室的IP地址。
"不是我们干的。"他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手机震动起来。林薇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七分。
"查到了?"祁曜接起电话,拇指按压着眉心。
"IP确实是您办公室的,但登录凭证是伪造的。"林薇的声音带着通宵后的疲惫,"技术团队确认攻击来自内部网络,但无法精确定位到具体人员。"
祁曜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办公桌漆面:"二叔昨天在哪?"
"香港分行视察,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林薇停顿了一下,"但祁暄少爷前天从技术部申请过您的数字证书备份。"
祁曜的嘴角绷紧了。堂弟祁暄是二叔最忠实的跟班,这个时间点太过巧合。
"继续查。我要确凿证据。"他挂断电话,转身走向酒柜,又倒了一杯威士忌。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平息体内那股无名火。
电脑屏幕自动切换到安全警报界面——有人试图远程登录他的私人云端。祁曜眯起眼睛,追踪着入侵路径。手法相当高明,几乎避开了所有常规防御,但在最后一道防火墙前功亏一篑。
几乎像是...故意留下痕迹。
祁曜突然坐直身体,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他调出攻击日志,仔细分析代码模式。那些微妙的编程习惯,变量命名的方式,异常处理的手法——
"季楠。"他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
这混蛋黑进了他的系统。所谓的服务器攻击很可能只是障眼法,季楠真正的目标是祁氏内部数据。祁曜应该感到愤怒,但胸腔里翻腾的却是另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他不得不承认,这次入侵技术堪称艺术品,即使最顶尖的黑客也难以企及。
祁曜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他这些年收集的关于季楠的一切:学术论文、项目路演视频、甚至社交媒体上的只言片语。屏幕上的季楠正在斯坦福的讲台上讲解量子加密算法,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修长的轮廓。那时的他还没现在这么锋利,眼中闪烁着纯粹的热情,而非如今戒备的冷光。
视频自动播放下一个文件。这是私家侦探偷拍的片段,二十一岁的季楠在巴黎圣母院前的咖啡馆里,为一个哭泣的女孩弹奏尤克里里。他的手指在琴弦上灵活舞动,哼唱的歌声被街头的嘈杂淹没,但笑容比塞纳河的阳光还要明亮。
祁曜的指尖不自觉地触碰屏幕,随即像被烫到般缩回。他猛地合上电脑,起身走向落地窗,前额抵在冰凉的玻璃上。这种反常的关注早已超出商业调查的范畴,而他一直拒绝思考其中的含义。
直到昨晚那个几乎发生的...意外。
书房里,季楠弯腰捡乐谱时露出的那一截后颈,在灯光下像瓷器般莹润。他身上的气息不是古龙水,而是某种简单的沐浴露味道,干净得令人心颤。当他们四目相对,呼吸交融的瞬间,祁曜竟然想——
"操。"他对着窗外的城市咒骂,一拳砸在钢化玻璃上。指关节传来尖锐的疼痛,却无法驱散脑海中那个危险的念头。
办公室门被轻轻叩响。祁曜迅速整理表情:"进来。"
林薇端着平板电脑走进来,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最新发现。"她直接切入正题,"攻击深瞳的恶意代码中嵌入了祁氏旧版系统的标识符——五年前就淘汰的版本。"
祁曜挑眉:"继续。"
"巧合的是,"林薇推了推眼镜,"这种标识符正是您二叔主导风控系统时惯用的签名方式。"
祁曜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手中的酒杯突然倾斜,威士忌洒在手工地毯上。"安排人盯紧二叔和祁暄。"他声音平静得可怕,"特别是他们与境外银行的往来。"
林薇点头准备离开,却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祁总,还有件事...关于季楠先生的调查。"
"说。"
"他昨晚从祁园回来后,直接去了外滩的瑞士银行。"林薇调出监控截图,"待了将近两小时,但没有办理任何业务。"
祁曜的瞳孔微微收缩。瑞士银行——父亲视频里提到的密钥保管地。季楠果然在追查同一件事,而且进度比他想象的更快。
"知道了。"他挥手示意林薇离开,"准备一下,下午我要见林董事长。"
门关上后,祁曜打开保险箱,取出一份尘封已久的档案。标签上写着「深瞳计划:终」,日期是父亲去世前三天。他从未真正阅读过这份文件,因为里面大部分内容是用专业密码编写的,而解密密钥在——
祁曜突然僵住了。父亲临终前那句支离破碎的话突然有了新的含义:"曜儿...瑞士...星星..."
星星。Étoile。季明华照片背面的法文词。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祁曜脑中成形。他迅速拨通技术部电话:"给我查季楠母亲在巴黎的住址,特别是...她家附近有没有与'星星'相关的地标。"
挂断电话,祁曜走向浴室,用冷水泼在脸上。镜中的男人双眼充血,下巴冒出青色胡茬,完全不是平日那个一丝不苟的祁氏掌门人。更糟的是,当他闭上眼睛,浮现的不是商业计划或财务报表,而是季楠说话时微微皱起的鼻尖,还有衬衫领口若隐若现的锁骨。
"该死。"他对着镜子咒骂,却无法解释这突如其来的烦躁究竟为何。
•••
季楠的临时办公室位于浦东一栋不起眼的写字楼里。自从深瞳总部服务器遭袭后,他就将核心团队转移到了这个安全屋。此刻,他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流,眼睛酸涩得像被砂纸摩擦过。
"老板,你该休息了。"周扬递来第三杯黑咖啡,"从祁园回来你就没合过眼。"
季楠接过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让他稍微清醒了些。"没时间休息。"他指向屏幕,"看这个,2005年祁氏南美项目的资金流向,与二叔当时的情妇账户有交叉。"
"所以?富豪养情妇不是很正常?"
"问题是她三个月后死于游艇事故,而账户里的钱全部流向了开曼群岛的一个空壳公司。"季楠调出另一组数据,"同样的模式在2010年、2015年重复出现,每次都有祁氏员工'意外身亡'。"
周扬的脸色变了:"你是说...二叔杀人?"
"我只是说这些巧合很有趣。"季楠揉了揉太阳穴,"尤其是结合祁世璋的死因——氰化物中毒,完美得像职业杀手的手法。"
电脑突然发出提示音。季楠立即坐直身体:"有人访问了我们的蜜罐系统。"
"祁氏的人?"
"不。"季楠眯起眼睛,"访问路径显示来自...祁曜的私人终端?"他快速键入几行命令,追踪对方的查询内容,"他在查...我母亲在巴黎的住址?"
周扬凑近屏幕:"为什么突然对你妈——"
"Étoile。"季楠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也浑然不觉,"星星!我妈公寓就在巴黎十四区的Place de l'Étoile附近!"
他迅速打开瑞士银行的网站,输入之前找到的部分密钥。系统提示需要第二重验证,季楠输入"Étoile",进度条立即前进了三分之一。
"还差最后一步。"季楠咬着下唇,"祁世璋视频里说密钥分成三部分,我们只有两样..."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陈默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老板,不好了!林氏银行刚刚宣布暂停与我们的合作,说是技术安全隐患!"
季楠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林氏是深瞳最大的客户,这个决定足以让公司股价腰斩。"谁联系的你?"
"林薇。"陈默递过手机,"她说...祁总亲自施压的。"
季楠的拳头砸在桌面上,水杯被震得跳起来。就在两小时前,他还天真地以为和祁曜达成了某种默契。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对方分散他注意力的伎俩。
"准备应急方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同时备份所有关于祁氏的调查资料,加密上传到云端。"
等团队成员都离开后,季楠从衬衫口袋里取出那半枚古钱币。金属表面已经被他的体温捂热,边缘雕刻着精细的纹路——不是装饰,而是某种微型电路图。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祁曜会突然调查他母亲的住址:对方也在寻找密钥的最后一部分。
电脑屏幕突然闪烁起来。一个陌生IP强行接入系统,防火墙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季楠立即启动应急协议,却发现入侵者只发送了一条信息:
「今晚8点,外滩18号。单独见面。关于你父亲的真相。——L」
季楠盯着那个署名。L——林薇?为什么祁曜的得力助手会秘密联系他?是陷阱还是转机?
窗外,暴雨前的乌云压得很低,整个上海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昏黄光线中。季楠将古钱币紧紧攥在手心,金属边缘陷入皮肉,带来细微的刺痛。他想起母亲临终的警告,想起祁老爷子锐利的目光,想起祁曜书房里那个几乎发生的瞬间...
手机震动起来。是祁暄的短信:「季总,有兴趣聊聊你母亲车祸的真相吗?」
季楠的血液瞬间冻结。车祸?母亲明明是病逝的...除非...
他回复:「什么时间?」
几乎是同时,另一条消息进来。来自未知号码:「别相信祁暄。你母亲是被谋杀的。——L」
雨终于落下来,豆大的雨滴砸在窗玻璃上,像无数细小的敲门声。季楠站在窗前,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而漩涡中心,是那个戴着金丝眼镜、让他恨之入骨又无法看透的男人。
•••
祁曜的私人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你确定要这么做?"林薇罕见地表现出犹豫,"季楠不会轻易相信的。"
祁曜调整着袖扣,窗外暴雨的阴影在他轮廓上流动:"他会的。只要证据足够有说服力。"他的声音平静,但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细微的敲击暴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二叔那边已经起疑了。"林薇递过一份文件,"他今天上午秘密会见了瑞士信贷的人。"
祁曜快速浏览文件,眼神越来越冷:"准备飞机,我要亲自去一趟苏黎世。"
"现在?董事会明天——"
"推迟。"祁曜斩钉截铁地说,突然转向另一个话题,"季楠收到消息了吗?"
林薇点头:"他回复了祁暄,约在明晚七点。"
"愚蠢。"祁曜的声音陡然提高,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排人盯着,别让二叔的人伤到他。"
林薇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板一眼:"您很在乎季先生的安危。"
"他只是棋子。"祁曜的声音太过锋利,反而显得可疑,"父亲的案子需要他配合。"
"当然。"林薇不置可否,"顺便,技术部破解了季楠植入的追踪程序。他在找1995年3月的财务记录。"
祁曜的表情变了。那是父亲去世前一周的关键时期。"给他设个陷阱。"他突然说,"修改部分数据,引导他发现二叔与俄罗斯黑帮的联系。"
林薇挑眉:"您确定?这可能会让季先生陷入危险。"
"正合我意。"祁曜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只有当他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才会明白谁在保护他。"
话一出口,祁曜自己都愣住了。这种近乎...占有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突然感到会议室里的空气令人窒息。
"还有事?"他注意到林薇仍站在原地。
"私人问题。"林薇罕见地犹豫了一下,"您最近...睡眠还好吗?"
祁曜的眼神瞬间结冰:"什么意思?"
"您办公桌上的安眠药瓶。"林薇平静地说,"两周前还是满的,现在只剩三分之一。"
祁曜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大理石地面上刮出刺耳声响:"做好你分内的事,林总监。"他的声音危险地压低,"我的睡眠习惯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
林薇离开后,祁曜走到落地窗前。暴雨中的外滩模糊不清,霓虹灯在水汽中晕染成一片迷离的色彩。他想起昨晚书房里,季楠弯腰时露出的那一截后颈,在灯光下像瓷器般莹润。当时他竟有种荒谬的冲动,想用嘴唇去感受那处肌肤的温度。
"操。"祁曜一拳砸在钢化玻璃上。这种反应不正常。他三十二岁的人生中从未对任何性别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吸引力,更别说对方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手机震动起来。是心理医生的回复邮件:「祁先生,您描述的症状可能源于长期压抑导致的认知失调。建议当面详谈...」
祁曜删掉邮件,从酒柜里取出威士忌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无法驱散脑海中季楠的影子。他打开电脑,调出私家侦探最新发来的照片——季楠站在瑞士银行门口,眉头紧锁,侧脸线条在阳光下像刀刻般锋利。
祁曜的指尖不自觉地触碰屏幕,随即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他猛地合上电脑,拿起外套冲出办公室。电梯直达地下车库,他需要飙车,需要肾上腺素冲散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