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巷壁铁锈与苔藓的脉络蜿蜒,混合着垃圾腐烂的浓腥,冰冷地渗入陆渊颈后的衣领。
每一次挣扎的吸气都灼烧着破裂的气管,倒灌的液体呛出喉咙里嗬嗬的怪响。身下是粗糙的石板路,透过浸血的衬衫传来刺骨的冰凉。
视野边缘,巷口湿漉漉的路灯光晕如同被水洇开的金色油墨,又像濒死的炭火,在黏稠的黑暗里摇曳。左肋偏下,子弹如同滚烫的铆钉楔入骨缝,固执地散发最后的热量,与浇透全身的雨水争夺这残破躯壳的最后掌控权。
真是...糟糕透顶。案子结了,报告写完,饿得前胸贴后背刚想解决那碗糊掉的泡面,命运转身就送来一颗枪子当加餐?他试图扯动嘴角做出嘲弄的表情,面部肌肉却像冻僵的石膏般纹丝不动。
沉重的坠落感从四肢百骸蔓延开,世界的声音在剥离、扭曲。警笛的呜咽?抑或是靴子踏破水洼的噗嗤声?都成了隔着一层厚厚尸袋的沉闷动静。
眼皮沉重似坠铅。火光…跳跃的、吞噬一切的金红烈焰突兀地取代了巷口的光晕!杀伐的嘶吼与金属撞击的刺耳锐响撞入耳膜!挡在身前的身影带着一种固执的……暖意……
彻骨的寒意猛地在心口炸开,身体最后一次抽搐。视野里那片摇曳的金光,如同断电的灯泡,猛地一闪,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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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白炽灯光管在头顶嗡鸣,如同玻璃罩里囚禁着疯狂撞击的蝇群。消毒水混合浓重福尔马林的气味凝成冰锥,狠狠刺入鼻腔深处。陆渊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死寂的灰白色金属天花板。没有疼痛,身体是刚从液氮中捞出来般的僵冷麻木。他试着抬了抬手指,生锈齿轮般滞涩。
“这专业水准真令人陶醉。”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视线聚焦在几步之外的另一张不锈钢解剖台上——那上面平静地躺着一具赤裸男尸。湿漉漉的头发凝结细小的血珠,胸口和侧肋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如同凝固的泼墨。最刺眼的,是额头正中央的黑洞——一个焦黑卷曲、近距离射击的枪口。
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
陆渊近乎滚下解剖台,赤脚踩在冰冷滑腻的地砖上,走到那张台前。冰冷的目光如手术刀般切割过尸体的轮廓——眉骨上那道微不可查的旧疤痕位置都分毫不差。他摸向自己左眉骨对应处——两年前一个挣脱拘束带的疯子用指甲抓的。
死亡的冰冷气息带着铁锈与腐败的微甜真实萦绕鼻端,他甚至能分辨出被雨水稀释后仍凝固在尸体发间的硝烟味。
极端荒诞的黑色幽默如同绞索收紧心脏。他对着那具了无生气的“自己”,声音冷得像陈述一份尸检报告:“省了哭丧队的份子钱。刚出锅就被打包配送,‘一条龙服务’真是体贴周到。” 指尖摸向自己左肋下方——光滑完好。但子弹洞穿时的滚烫剧痛如同幽灵的尖啸瞬间闪回,引得他指尖痉挛。他一把抓住冰冷金属台面,指节泛白。
记忆碎片却在试图捕捉痛感时消散殆尽。除了冷雨、车灯、灼痛,以及最终撕裂意识的金红幻影,一片空白。
解剖的念头却如冰冷的藤蔓缠绕而上——源于骨髓的职业本能?抑或是眼前这具与自身完全一致的尸体,本就是解开所有谜题的钥匙?
他走向墙角的工具车,橡胶手套在空气中抖开微尘,熟稔地戴紧。皮革紧贴皮肤的冰冷触感竟带来一丝诡异的掌控感。他拿起一把阔刃解剖刀,刀锋在冷光下反射出一点无情的寒芒。
站回“自己”的尸体前,刀刃悬停在血迹覆盖的胸口正上方。
“开工了,陆法医。”他对尸体说,语调近乎轻松的残忍,“开箱验货,瞧瞧这‘特供版’标本里藏着什么惊喜套餐。”
刀锋流畅地划开皮肤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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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气味在金属切割下炸开。刀锋沿着标准的胸腹腔Y型切口走线,皮肤、脂肪层向两侧敞开。暴露的脏器呈现淤紫色。放下刀,拿起肋骨剪——咔嚓!脆响在死寂空间里异常刺耳。
胸腔打开。肺部如同浸泡的破损棕色海绵沉坠塌陷,淤积大量暗红血与粘稠泡沫。血腥混合水果腐坏的甜腥气直冲鼻腔。陆渊微微眯眼,感官超常地绷紧,捕捉每一丝细节。
左肺上叶靠近肺门的撕裂创口清晰。他用刀切下一小片软烂肺组织边缘,凑近鼻端轻嗅。血腥为主,底下纠缠着一丝微不可查、类似于熔融金属冷却后的残留气味。镊子夹起样本放入托盘。
心脏表面毛细血管网呈现近乎发黑的深紫。腹腔内,胃袋鼓胀不自然。剖开,刺鼻酸腐气涌出。刮匙仔细刮取粘稠糊状残留物涂抹载玻片。冷光下,食物残渣中沉淀着无数极其细小、闪烁黯淡银灰的金属颗粒!陆渊的目光沉了下去。
最后是额头的枪伤。近距离射击,创口撕裂星芒状外翻焦灼。放大镜检视擦伤轮和烟晕圈痕——枪口几乎是顶在额头射击。
“近身狙杀。规格不低。”他自语,声音在空旷中带着奇怪的嘲讽回响,“顾客真舍得下本钱。”自嘲下是冰冷的审视。
他拿起精细探针,正要探入弹孔——
“啧。”一个冰渣淬着刻薄的音色突兀响起。
陆渊的动作骤然凝固。回头——
停尸房门口,西装笔挺的男人靠在门框阴影里。裁剪精良的深色西装被暗影吞噬了质感,唯有利落的下颌线与紧抿的薄唇清晰可见。
光线吝啬地勾勒着他的侧脸线条,那是一张过分冷硬俊美的脸,剑眉压着眼,淬着乌兹钢刀般的锋寒目光,精准地切割着陆渊带血手套下的解剖姿势。最后定格在那具敞开的、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冰刀似的眼底深处,一丝极难捕捉的涟漪荡开,瞬息被更冷的锐利覆盖。
“一大早玩尸癖?”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裹着冰渣,砸在地上都嫌冷硬,“还是你那套自我认知偏差已经严重到需要开膛破肚、自证物种的程度了,陆—法—医?”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近乎恶意的嘲弄。
嗡——!
低沉而富有质感的嗡鸣猛地从陆渊左手腕炸开!一块冰冷古老的银质怀表从虚无中浮现,吸附在腕骨。
布满神秘浮雕的表盖弹开,露出没有时针分针的表盘——一根雕满无法名状符号的漆黑长针,正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逆向旋转。搅动盘面稀薄的暗金色光芒,搅起一片危险的流光漩涡!
怀表剧烈嗡鸣、震颤,每一次震动都像无形钩爪攥住心脏,拖向那片扭曲的光!
表盖内壁,三个火焰蚀刻般的怪异符号在熵针风暴中灼烧、不断重组——正是曾惊鸿一瞥的“苦悲调”楔名!
一股冰冷蛮横的力量攫取了他的全部意志,视线被死死钉在楔名上。
强烈的求生欲,对火中背影的执念,对这诡异怀表和自身尸体的巨大困惑,轰然炸开!如同洪流被他强行压缩凝聚,化作意志的利箭,狠狠“撞”向旋转的楔名!
嗡——!
怀表狂震!一丝微弱却清晰的静电感瞬间爬满全身!怀表上方,暗金色流光扭曲缠绕、疯狂汇聚,瞬间撕扯出一道一人多高、内里光影狂乱闪烁的光门!门内扭曲显露出一座巨大的哥特尖顶轮廓!
恐怖的吸附力将他拖拽向前!陆渊最后猛地抬头——
门口阴影里,那双冰刀似的眼睛里,错愕之下裂开的缝隙中,竟映出了一丝……被刺痛般的更刺骨冷冽!
扭曲的光芒彻底吞噬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