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潮水退去时，陆渊闻到了腐木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跪坐在冰冷的石板上。
彩色玻璃的碎芒扎进视网膜，将光线切割成血红与幽蓝的碎片。头顶的穹顶布满蛛网，昔日的圣像如今只剩扭曲的轮廓，眼眶里渗出黑色的黏液，顺着拱肋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欢迎来到，悲泣礼拜堂。”
空灵的女声从彩绘玻璃后传来，陆渊的后颈瞬间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低头检查身体，白大褂完好无损，胸口和太阳穴的伤口消失不见，唯独口袋里的怀表沉甸甸的，那根逆时针旋转的黑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
教堂长椅在他身后发出“吱呀”声。
陆渊转身，看见最后一排坐着个黑袍女人，她的头低垂着，长发遮住脸，双手交叠放在膝头。那双手的皮肤呈现青灰色，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污垢——分明是具死去多日的尸体。
“保持安静。”女人开口了，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玻璃，“否则，它们会听到。”
陆渊的鼻子动了动。
空气中的腐臭味比解剖室更浓烈，还混杂着某种熟悉的硝烟味——和李语身上的味道相似，却更陈旧，像是封存了数十年的记忆。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怀表，表盖内侧浮现出一行血红色的小字：“声纹共振，禁忌开启。”
就在这时，管风琴突然发出刺耳的长音，震得彩色玻璃簌簌作响。
黑袍女人猛地抬头，陆渊瞳孔骤缩——她的脸上没有眼睛，本该是眼窝的位置只剩下两个黑洞，正不断涌出黑色液体。
“你违反了规则。”她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它们来了。”
教堂深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混着布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陆渊的后背渗出冷汗，他想起李语解剖时提到的“熵烬之核”，又想起怀表滴落的暗金色砂粒。某种直觉告诉他，这里的危险和现实世界的死亡截然不同。
“跑！”黑袍女人突然尖叫，自己却瘫在座位上，任由黑色液体将身体吞噬。
陆渊转身就跑，白大褂在身后扬起。
他冲向教堂大门，却发现门把手已经生锈，无论怎么用力都拧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能闻到一股酸腐的气息从身后扑来——那是腐烂的肉体与声波混合的味道，让他想起解剖室里那些高度腐败的尸体。
千钧一发之际，他摸到口袋里的怀表。
表盖内侧的血字突然发烫，陆渊的手指在石板上重重一按——触感不对。
本该平整的地面，此刻竟布满凹凸不平的刻痕，每一块石板都雕着不同符号：张开的嘴巴、扭曲的五线谱、破碎的铃铛。其中一块泛着幽蓝的光，图案正是个喉咙处震荡的波纹。
“声纹共振……”陆渊单膝跪地，指尖划过符号边缘的凹槽。
法医勘查时，他曾用石膏拓印过弹壳底火的微小纹路，此刻这个动作竟出奇熟悉。
他突然想起《建筑声学手册》曾记载：哥特教堂的尖肋拱顶结构借由高大空间的长混响、非规则曲面的漫反射，以及硬材质的共鸣叠加，会塑造出庄严神圣的听觉氛围，其独特的几何形态对100Hz以上的声波具有聚焦效应，当管风琴奏出800Hz的绵长音浪时，声波在穹顶与立柱间反复折射，于空间中编织出极具穿透力的声场。
于是他火速抓起一块碎玻璃，在泛光的石板上快速勾勒。
这不是普通的涂鸦，而是声纹分析图的简化版——横轴是时间，纵轴是频率，他凭记忆标注出管风琴声的波形峰值。
玻璃划破掌心，鲜血滴在符号中心，地面突然震颤起来。
“轰——”
彩色玻璃炸裂，阳光如利剑般穿透黑暗。
三个身穿修女袍的身影出现在光束中，她们的长袍下伸出的手布满裂口，指尖滴落着黑色液体。陆渊的目光却死死盯着穹顶——祭坛正上方的拱肋交汇处，有块凸起的石雕，那是声学设计中的「声聚焦点」。
“干涉相消……”他在心里默念。
法医课上曾分析过次声波杀人案，原理是利用声波叠加产生的破坏性共振。此刻他需要反其道而行之：制造与怪物声波呈180°相位差的声音，让波峰与波谷相互抵消。
陆渊握紧玻璃碎片，再次划开掌心。
鲜血飞溅的瞬间，怀表的砂粒突然逆向旋转，在空中凝成一道半透明的波纹。他计算着脚步声与白大褂摩擦的频率，刻意让动作与管风琴声形成节奏错位。
当修女们的指尖即将触及他的脖颈时，他猛地将染血的手掌拍向地面的符号——
空气突然扭曲。
修女们的身体在声波中崩解，化作黑色雾气消散。陆渊单膝跪地，看着怀表碎片重新拼凑，那根黑针指向一个新的符号。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还残留着被手术刀划开的触感，意识渐渐模糊前，他最后想到的是李语的脸——那个总是嫌弃他“做事没谱”的男人，刚才眼里的焦急不像是假的。
“下次……得让他请顿好的。”
陆渊闭上眼，任由怀表的力量将他拖入下一段未知。
而在现实的解剖室里，李语握着染血的怀表，瞳孔中的甲骨文「承」字亮得刺眼。
他低头看着陆渊空荡荡的手术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质纽扣——那是陆渊白大褂上的，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该死的……”李语低声呢喃，将纽扣攥紧。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一条匿名短信：“第七根肋骨，去找时之砂。”
与此同时，在教堂的阴影里，陆渊缓缓睁开眼。他发现自己躺在忏悔室中，面前的木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其中一行用鲜血写成的楔形文字格外醒目——那是古波斯语，翻译成现代文只有两个字：“烬火”。
他的手指不受控地抚上文字，怀表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
暗金色砂粒从表盘溢出，在空中组成一个旋转的沙漏，而沙漏的中心，浮现出李语的脸。画面中的男人正在翻找他的尸体，眼神里难得露出慌乱。
“别看了。”陆渊对着空气冷笑，“再找下去，你得把我缝成布偶了。”
话音未落，忏悔室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陆渊立刻收起怀表，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法医工具箱，此刻却只有一把染血的手术刀。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血腥味扑面而来。
一个身穿红衣的女人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银质匕首，鲜血正沿着地砖的缝隙蔓延。她的手里紧握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画着怀表的图案，表链上的齿痕清晰可见。
“拿……走……”女人气若游丝，抓住陆渊的裤脚，“熵针……不能停……”
陆渊一怔，目光立刻扫向怀表。
那根始终旋转的黑针，此刻似乎比之前更亮了些。他突然想起李语解剖时提到的“熵烬之核”，结合女人临终前的警告，一个大胆的推测在脑海中成型。
“你是说这个？”他举起怀表，黑针恰好划过表盘上的「悲」字符号。红衣女人的瞳孔猛地收缩，嘴角溢出黑血，艰难地点了点头。
教堂的管风琴再次响起。
这次的声音不再刺耳，而是一首悠扬的圣歌，却让他的头皮发麻——那旋律和他在解剖室听到的怀表嗡鸣，有着相同的频率。
红衣女人的身体突然开始抽搐，她的眼睛翻白，从嘴里挤出一串古怪的音节：“Spenta……承字……逆时者……”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化作一团黑色雾气，只留下那张纸和匕首。
陆渊捡起纸张，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当黑针指向「悲」，用鲜血敲响第七下钟声。”
他抬头看向钟楼，锈迹斑斑的铜钟在阴影里摇晃。怀表的黑针突然加速旋转，指向表盘上一个新的符号——那是个哭泣的眼睛，眼角挂着一滴暗金色的泪。
“熵针……”陆渊摩挲着怀表边缘，低声重复着红衣女人的遗言。这个名字，或许就是解开怀表秘密的钥匙。
“看来，这场戏才刚刚开始。”他握紧手术刀，走向钟楼。
白大褂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口袋里的怀表越来越烫，仿佛在呼应他胸腔里那团躁动的、不属于人类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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