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声音又重又闷，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不停拍打。屋子里没开灯，唯一的光源来自对面墙壁巨大的电视屏幕，荧荧蓝光映着我蜷在沙发里的影子，单薄得可怜。

娱乐新闻的女主播妆容精致，声音带着刻意的兴奋：“……刚刚在江畔烟花盛典上，我们捕捉到了陆氏总裁陆靳言先生的身影！更令人惊喜的是，他身边这位气质出众的女士，正是传闻中近日归国的著名小提琴家，沈清漪小姐！”

镜头猛地推近，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但依旧清晰地捕捉到陆靳言的侧脸。雨水沾湿了他额前的几缕黑发，让他惯常冷硬的轮廓在霓虹和烟花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奇异的、我从未见过的柔和。他微微侧着头，手臂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紧紧环在沈清漪纤细的腰上。

沈清漪穿着一身月光白的曳地长裙，风吹起她的裙摆和长发，依偎在陆靳言怀里，笑容明媚得刺眼，仿佛聚光灯天生就该打在她身上。

记者激动地把话筒凑到陆靳言唇边：“陆先生！沈小姐阔别多年荣耀归来，此刻陪在她身边欣赏烟花，您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吗？”

陆靳言闻声转过头，目光掠过镜头，深邃的眼底漾开一片毫不掩饰的笑意。那笑容，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慢条斯理地在我心口上来回切割。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人，再抬眼时，声音透过嘈杂的雨声和电视机的喇叭，清晰地凿进我空洞的耳膜：

“感想？”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轻松，甚至有些残忍的愉悦，“物归原主而已。”

沈清漪闻言，脸颊飞起红霞，娇羞地将脸埋进他胸膛。陆靳言手臂收得更紧，下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发顶。

“物归原主……”

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舌尖尝到的全是铁锈般的腥气。原来，我苏晚，在陆靳言的生命剧本里，从来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等待被正主驱逐的可笑配角。这三年的婚姻，七百多个日夜的卑微守候，不过是替身演员尽职尽责的上工时间。

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茶几上那份文件。离婚协议。

几个墨黑加粗的字，下面是他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签名——陆靳言。签得那样利落，那样迫不及待，像是在急于甩掉什么令人厌烦的累赘。那笔锋的锐利，几乎要刺破纸张。

腹部深处，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细密的、下坠般的绞痛。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小腹，指尖冰凉，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皮肤下微弱的悸动。那里，曾短暂地存在过一个微小的生命，一个凝结了我所有不切实际幻想和孤勇的结晶。

就在昨天下午，当陆靳言把这份协议推到我面前，用他谈公事般冷静无波的语调说出“她回来了，你该让位了”时，这绞痛就开始了。然后，是腿间温热的、无法阻挡的濡湿感。

孩子没了。在我们婚姻彻底宣告死亡的那一刻，那个偷偷存在了两个月的、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小生命，也一起化作了血水，无声无息地离开了。那血，大概也有一点点，悄无声息地沾在了这份他签了字的判决书上吧？

真是……绝妙的讽刺。

我忽然很想笑。嘴角艰难地向上牵扯，却牵扯出满脸冰凉的湿意。我摸索着拿起遥控器，指尖颤抖着，用力按下关闭键。

电视屏幕“啪”地一声陷入黑暗。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滂沱雨幕中扭曲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斑，像无数双嘲弄的眼睛。客厅里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远处走廊感应灯的一点微光，吝啬地投进来，勉强勾勒出昂贵家具冰冷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