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只有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一遍遍冲刷着玻璃,也冲刷着我摇摇欲坠的神经。
玄关处传来电子锁“滴滴”的解锁声,轻微,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水里。
沉重的实木门被推开,带进一股裹挟着雨水腥气的冷风。陆靳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肩头湿了一片,深色西装洇出更深的水痕。他随手脱下外套,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还有……某种夙愿得偿后的松弛?
他没有开大灯,只是借着玄关昏黄的光线换了鞋,径直朝客厅走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笃笃的回响,每一下都踩在我绷紧的神经末梢上。
他走近了,目光扫过蜷缩在巨大沙发角落里的我,眉头习惯性地蹙起。那眼神,像看一件摆错了位置、碍手碍脚的旧物。
“怎么不开灯?”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室外的凉意,听不出情绪。
我微微动了一下,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小腹的隐痛顽固地存在着,提醒我昨日那场无声的诀别。
他走到茶几旁,脚步顿住。目光落在了那份摊开的离婚协议上。他的签名,墨迹清晰,张牙舞爪。他似乎满意于它的存在,一个即将生效的句点。
“东西看过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确认一份无关紧要的报表,“没问题的话,明天让律师办手续。”他顿了顿,视线终于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你的东西,尽快收拾。清漪不喜欢看到别人的痕迹。”
“别人的痕迹”……
心口被这几个字狠狠一撞,几乎喘不上气。胃里一阵翻搅,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涌到喉咙口的恶心感。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清醒。
陆靳言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异样,或者,他根本不在意。他转身走向吧台,给自己倒了杯冰水,仰头灌下。喉结滚动,侧脸在昏暗光线下线条冷硬。
冰冷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厚重得如同窗外漆黑的雨幕。
就在这时,他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嗡嗡地震动着。幽白的光映亮他半边脸。他瞥了一眼屏幕,几乎是瞬间,那张对着我时永远只有不耐和疏离的脸,冰雪消融。
他甚至没有避开我,手指划过屏幕,接通电话的瞬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清漪?嗯,刚到家……雨太大了,开车慢点……怎么会吵?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塞满了湿透的棉花。世界只剩下他刻意压低的、带着宠溺的嗓音,像细密的针,绵绵不绝地扎进我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微微侧身,背对着我,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才是他世界的中心,而我,只是这偌大房间里一抹碍眼的尘埃。他低声说着什么,偶尔溢出几声低笑,那笑声像淬毒的藤蔓,缠绕住我的脖颈,越收越紧。
腹部的绞痛骤然加剧,尖锐得让我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才勉强将一声痛呼咽了回去。
眼前阵阵发黑,过往的碎片却在黑暗中疯狂闪现。
十年前的医院走廊,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少年苍白脆弱的脸,紧闭的眼睫不安地颤动。他躺在推车上,被护士匆匆推向手术室,却在颠簸中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了站在旁边、袖口沾着泥土和草叶的我的衣角。那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我慌乱地想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护士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小姑娘,帮帮忙,先跟一段吧?”
于是,在那个弥漫着死亡和消毒水气味的冰冷长廊里,我跟着推车小跑,衣袖被他紧紧攥着,像被他绝望地拽进一个未知的漩涡。少年在昏迷中呓语,含糊不清,只有滚烫的泪水不断从他紧闭的眼角渗出,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我被他攥着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别走……求你……”
那滚烫的触感,仿佛穿越了十年时光,此刻又烙印在我的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