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凉的风瞬间包裹了我,带着楼下花园里草木的湿润气息。阳台没有开灯,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和客厅透出的、被玻璃门扭曲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我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和他压抑的、带着怒火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手腕上的剧痛提醒着我这一切不是噩梦。我像一只被剥光了所有刺的刺猬,蜷缩着肩膀,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泪水终于失控地大颗大颗砸在冰凉的地砖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抬头。”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阳台上响起,低沉得可怕,不再是质问,而是一种命令。
我抖得更厉害,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
“林晚,”他念我的名字,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我让你,抬头。”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迫使我的下颌抬起。他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痛呼出声,强迫我对上他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刚才的惊涛骇浪,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冰冷的审视。他微微眯着眼,像在研究一件无法理解的、肮脏又诡异的物品。那目光一寸寸刮过我的脸,扫过我红肿的眼睛,狼狈的泪痕,最后,停留在我微微颤抖、还残留着属于他气息的嘴唇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夏虫在楼下草丛里不知疲倦地鸣叫,远处传来模糊的车流声。他指腹的粗粝感和他身上强烈的存在感,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困住。羞耻、恐惧、绝望……还有一丝隐秘的、连我自己都唾弃的、因这近距离接触而滋生的战栗,在血液里疯狂冲撞。
“为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穿透骨髓的冷,“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否则,”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捏着我下巴的手指收紧,“我不保证苏晴和她那群朋友,明天会在学校里怎么‘宣传’今晚的事。”
最后的威胁像重锤砸下。我猛地闭上眼睛,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完了。一切都完了。我的秘密,我那见不得光的、卑微又肮脏的暗恋,我小心翼翼维持的友情……全都被我自己亲手撕开,暴露在这冰冷的月光下,暴露在他审判的目光里。
嘴唇哆嗦着,那些在心底发酵了无数个日夜的、酸涩又滚烫的话语,此刻却像被冻住了一样,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能说什么?说我控制不住?说我偷偷喜欢你很久了?说我嫉妒苏晴嫉妒得发疯?这些理由,在他眼中,在苏晴的眼泪面前,只会显得更加卑劣可笑!
“我……”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破碎的音节刚溢出,就被一阵剧烈的哽咽打断。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我像个溺水的人,徒劳地张着嘴,却只能发出不成调的、绝望的抽泣。
陈最的眉头紧紧蹙起,眼底闪过一丝极度的不耐和……厌恶?捏着我下巴的手指终于松开。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在看一滩令人作呕的污秽。
“说不出来?”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那就好好想想,怎么去跟苏晴解释。或者,”他微微俯身,带着烟草和酒气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想想怎么承受惹怒我的后果。”
他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有未消的怒火,有冰冷的审视,似乎还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我无法解读的暗流。然后,他猛地转身,拉开阳台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回去。
沉重的玻璃门隔绝了他消失的背影,也隔绝了客厅里重新涌向他的、混乱的声音——苏晴的哭诉,旁人的询问。
冰冷的玻璃门,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散乱的头发,红肿的双眼,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唇上那点偷来的、可耻的微凉触感仿佛还在灼烧。
阳台彻底成了一个孤岛。身后是喧嚣的战场,身前是沉沉的夜色。
手腕上残留着他滚烫的指痕,下巴残留着他捏过的痛楚。
而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威胁,像淬了毒的冰锥,深深扎进心脏——
“想想怎么承受惹怒我的后果。”
夏夜的风吹过,我抱着自己冰冷的胳膊,在玻璃门模糊的倒影里,第一次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眼中那片名为“万劫不复”的深渊。寂静,不再是伪装,而是吞噬一切的、真实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