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成了唯一的救赎。
我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像逃离瘟疫现场。背着沉重的书包,快步走在陌生的街道上。
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很孤单。偶尔会路过街角那个小小的报刊亭。
亭子上挂着的电视,无声地播放着本地新闻。某个瞬间,屏幕上闪过一个熟悉城市的名字,或者一个模糊的、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身影掠过画面一角……心脏都会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骤然停止跳动!呼吸瞬间窒住,巨大的恐慌和尖锐的痛楚瞬间攫住全身!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离开那片区域,仿佛那无声的屏幕也成了窥探我过往的窗口。
晚上,回到那个狭小冰冷的出租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和恶意,也隔绝了最后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坐在书桌前,摊开作业本,眼前却一片模糊。
那些公式和文字扭曲变形,最终都幻化成苏晴淬毒的眼神,陈最低沉的威胁,李莉恶意的讥笑,还有班级群里那些刷屏的、肮脏的字眼……它们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毒蜂,在脑海里盘旋、噬咬。
失眠成了常态。
躺在床上,黑暗中,天花板的纹路都仿佛扭曲成一张张嘲笑的脸。
手腕上,被陈最攥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滚烫的指痕,隐隐作痛。
嘴唇上那点偷来的、早已消散的微凉,此刻却像一个永不愈合的溃疡,时时刻刻提醒着那个毁灭性的冲动和随之而来的滔天巨浪。
疲惫。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像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名为“耻辱”的大山,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
身体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只剩下恐惧和麻木在交替肆虐。镜子里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十七岁,本应鲜亮饱满的年纪,却提前枯萎,蒙上了一层洗不掉的灰败。
偶尔,在极度疲惫、意识模糊的瞬间,会有一丝微弱的不甘像火星般闪烁一下。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就因为那个仓惶的、愚蠢的吻?就因为苏晴的报复?就因为陈最的“后果”?
但这火星转瞬即逝,立刻被更庞大的、冰冷的绝望潮水扑灭。凭什么?就凭我是林晚。
一个懦弱的、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无力反抗的林晚。
新的一天,阳光依旧会刺眼地照进教室。我依旧会缩在那个靠窗的角落,将自己埋进沉默的坟墓里。
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麻木地数着日子,感受着名为“青春”的刑期,在流言蜚语的凌迟中,一天天,缓慢而痛苦地耗尽。
直到那天下午的自习课。
深秋的午后,阳光懒洋洋地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教室里投下斜长的、温暖的光带。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的微尘和纸张油墨的气息。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我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缩在靠窗的角落,面前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画满了无意义的线条,思绪早已飘到了某个冰冷麻木的虚空。
班主任老张推门走了进来,脚步声打破了自习课的宁静。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门口的光,轮廓有些模糊。
“同学们,安静一下。”老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不易察觉的紧绷,“给大家介绍一位新转来的同学。”
新同学?
我麻木的神经被这信息轻轻拨动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投向门口那个逆光的身影。
光线有些刺眼。那人很高,穿着崭新的、熨帖的蓝白校服,肩线挺括。他随意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姿态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漫不经心的疏离感。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轮廓。
一种莫名的、极其细微的熟悉感,像冰冷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脊椎!
心脏猛地一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错觉!一定是阳光太晃眼!
我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荒谬的念头,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
然后,他向前迈了一步,走进了教室更明亮的光线下。
那张脸……
轰隆——!!!
仿佛九天惊雷在耳畔炸响!又像是万丈冰窟在脚下瞬间崩塌!
时间,空间,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撕裂、粉碎、重组!
血液在刹那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的轰鸣!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石,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尖锐的警报!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甚至无法呼吸!
陈最!
是陈最!
那张在噩梦中反复出现、刻入骨髓的脸,此刻正清晰地、真实地出现在这个陌生的教室里!他脸上的线条似乎比记忆中更硬朗了一些,褪去了些许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冷峻。
那双曾燃烧着怒火、也曾冰冷审视过我的眼睛,此刻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正淡淡地扫视着整个教室。
他的目光……似乎……在我这个方向……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不!是错觉!一定是错觉!他不可能在这里!他应该在苏晴身边!在属于他的、光鲜亮丽的世界里!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被我当作避难所的、灰扑扑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