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的宫灯映着太液池,将水面染成浮动的金红。沈惜独自站在浣衣局的屋檐下,听着远处宴会传来的丝竹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猫眼石指环。进宫月余,皇帝赐名"惜月",却始终未予封号,只让他住在偏殿,如同一件随时可弃的玩物。
"惜月小主,"小太监捧着件狐裘走来,"陛下让您去后山温泉解闷,说宫里的宴会......您去了不便。"沈惜接过狐裘,狐毛柔软,却暖不了他冰凉的心。他知道,"不便"二字,道尽了他在这深宫里的尴尬处境——非妃非臣,只是个供人消遣的男宠。
后山温泉在万寿山坳,雾气氤氲中可见一座琉璃瓦顶的暖阁。沈惜屏退宫人,宽衣步入池中。温热的泉水包裹着身体,却洗不去龙榻上的屈辱。他闭上眼,想起太子说的"忍辱负重",想起靖王——他曾在东宫见过,是太子的异母弟,素有贤名,不知这位王爷是否也知晓他的存在。
"这温泉的硫磺味,倒是没变。"突然响起的男声惊得他睁开眼,只见温泉边立着个玄色锦袍的男子,墨发用玉冠束起,面容冷峻,正是靖王邵绩。他何时来的?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沈惜慌忙潜入水中,只露出肩膀:"参见靖王殿下。"
邵绩摆手示意免礼,走到池边坐下,目光落在他左眼角——那里的朱砂痣虽用胭脂遮着,却仍透出淡淡红晕。"当年在东宫,你总爱躲在假山后看书,"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太史令孙儿,别来无恙?"
沈惜猛地抬头,水花溅起。他从未对靖王透露身份,为何他......?
"你以为太子一人能瞒住所有事?"邵绩捡起块石子投入池中,涟漪扩散,映得他眼中精光一闪,"陈宏构陷太史府时,我母妃恰好在宫中当差,见过你襁褓中的玉佩。"
沈惜的心狂跳起来。母妃?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泪眼,喉头哽咽:"殿下......"
"不必多言。"邵绩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陈宏与西北边将的密信,太子已安排人手,但还需有人在宫中接应。"他将羊皮纸塞进沈惜手中,"明日巳时,去御花园的合欢树下,会有你意想不到的惊喜。"
说罢,他转身融入夜色,只留下沈惜一人在温泉中,手中紧握着那卷密信。温泉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他更加清醒——原来,在这深宫里,他并非孤军奋战。
第二天巳时,沈惜按约来到合欢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照见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红绡!她竟穿着宫女服饰,见到他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跪下:"小主,老石头让我来伺候您。"
沈惜连忙扶起她,只见她袖中露出半截匕首,正是当年在销金窟防身用的。"周御史呢?"
"周御史已在外围接应,"红绡低声道,"靖王殿下说,今日便带你离开皇宫。"她从发间取下一支银簪,簪头刻着靖王府的纹章,"这是通行令牌,跟我来。"
沈惜看着红绡,心中百感交集。从青楼到皇宫,这个女子始终在默默支持他。穿过迂回的宫道,绕过巡逻的禁军,当朱红宫门在眼前展开时,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正等在街角。
车门打开,邵绩身着常服坐在其中,朝他伸出手:"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惜握住那只手,登车的瞬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马车驶离宫城,他掀起车帘一角,最后望了眼那座囚禁他数月的牢笼,左眼角的朱砂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这是......"他看着车内陈设简单却雅致,与皇宫的奢华截然不同。
"先回王府再说。"邵绩递过一杯热茶,"皇帝多疑,你留在宫中终究危险。"马车驶入一条幽静的街巷,停在一座朱漆大门前,门楣上悬着"靖王府"的匾额。
跨进王府的刹那,沈惜怔住了——院中红梅开得正盛,九曲回廊的檐角挂着青铜风铃,与记忆中太史府的旧景竟有几分相似。邵绩引他穿过花园,来到后院三间暖阁前,只见门上贴着褪色的"太史令府"门笺。
"这是......"沈惜抚过门上的铜环,触感熟悉得让他心悸。
"当年抄家时,我救下的太史府旧物。"邵绩推开房门,里面的陈设与他幼时的书房分毫不差——紫檀书案、青铜笔洗,甚至墙上挂着的《星图》,都是父亲亲手所绘。沈惜看着案头摆放的半块龙纹玉佩仿制品,终于忍不住落泪。
"殿下为何......"
"叫我邵绩吧。"邵绩递过一方素帕,"我母妃曾是太史府的乳娘,你周岁宴上,我还抱过你。"他指着墙上的《星图》,"沈大人当年说此图藏着秘密,可惜......"
沈惜擦干眼泪,望着熟悉的星图,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他取下画轴,与怀中的玉佩并列,月光透过窗棂洒下,竟在画上照出隐秘的字迹——"陈宏与十皇子私通,伪造甲胄栽赃"。
"果然如此!"邵绩一拳砸在案上,"十皇子当年与太子争储,竟用此等毒计!"他转身看着沈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已禀明太子,不日便奏请陛下为太史府平反。"
沈惜看着邵绩,心中百感交集。从乱葬岗的弃婴到青楼的玩物,再到如今站在仇人的对立面,命运的转折让他恍如隔世。"邵绩,谢谢你。"
"谢我不如谢你自己。"邵绩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红梅,"从今日起,你便以我王府门客的身份暂住。"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我母妃留下的,你且戴着,日后自有大用。"
沈惜接过玉佩,触手生温,上面刻着个"邵"字。当晚,他住在曾经的书房,闻着熟悉的墨香,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三日后,当陈宏在天牢"病逝"的消息传来时,沈惜正在王府校场练剑,手中握着的,正是邵绩交还的、刻着"明远"二字的佩剑。
春风拂过校场,吹起沈惜的衣袂。他望着天边的流云,想起在青楼弹唱的岁月,想起皇宫龙榻的屈辱,再看看身边的邵绩,忽然明白,真正的复仇不是毁灭,而是重建。靖王府的红梅开得正盛,如同他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而左眼角的朱砂痣在阳光下闪烁,终将褪去血痕,化作重生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