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折磨着耳膜。白得刺眼,日光化在出租屋锈蚀的铁门上,烫手。
江宇瘫在吱呀响的破木椅上,左手腕空落落的。那圈褪了色的粉白头绳不见了。林晚的。那个八年前堤暴雨里遗落的旧物。他猛地站起,冷汗“唰”地冒出来。不是腿疼,而是心变空了。
身体里像被抽走了一块骨头。撞开门,毒日头兜头爆晒。影子在滚烫地面上仓皇奔跑,追不上江于的急躁。
鞋底黏着融化的柏油,“滋啦”响。膝盖钝痛像生锈铰链,每一步都咯吱作响。他朝着老屋方向跌撞奔去。
院门呻吟着推开。厨房门虚掩,蛛网微颤。扑向灶台角落。光线昏暗,让人心猛地一沉。
厚灰上,除了昨日狼藉的爪痕,赫然多出东西:半个脚印斜印灰里,不大,瘦长。一道白痕,刺眼。
灶膛口的积灰被粗暴扒开,凌乱。露出底下浅灰的断层。不是错觉。有人来过。翻过。
为什么?这破败角落,除了灰和遗忘,还有什么?那根破头绳?这个念头太荒谬。
窗外蝉鸣猛地拔高,尖利刺耳。
拳头砸在隔壁朽木门板上,闷响炸开,簌簌落灰。惊飞麻雀。
“作死啊!门板塌喽!”嘶哑惊叫。门开窄缝。半张沟壑脸挤着,浑浊眼珠躲闪,老鼠般。
目光飞快扫过他空手腕,死死抠着门框。指节惨白。“张老太!”声音嘶哑干裂,带着疯狂,“上午!谁进这院子?!”
“啥…啥人啊?”破布般抖,“俺…老婆子…眼神不济…”“脚印!新脚印!”江于的身体前倾,“看见谁?!往哪边?!”眼神凶恶。
老太吓住了,枯手抠紧门框,浑浊眼里是真切的恐惧。看看他汗灰尘糊的血丝眼,又瞥向巷子深处白晃晃的光,嘴唇哆嗦:“晌午头…热邪乎…俺…门洞躲阴凉…是…有个影子……”“什么样?!”“戴…灰塌塌帽子…帽檐压低……背…包…跑得…贼快…贼快…”这个小老太婆带着哭腔。
“往…后厂胡同…钻了…真没脸啊…作孽…”“灰帽?破包?”瞳孔骤缩。“嗯…灰…兮兮…”
江宇转过身,拖着灌铅的腿,一头扎进巷子深处。后厂胡同!
狭窄的盲肠。棚屋高墙投下浓重参差。
热浪压缩发酵,闷窒。跑得踉跄。膝盖剧痛在每一次蹬地时爆开。汗水在开闸似得出来,浸透黏腻,糊住眼睛。
视线模糊晃动扭曲。吸气灼痛。耳鸣嗡嗡,盖过喘息心跳巨响。转过堆满废弃水泥板的拐角。眼角余光瞥见左侧围墙根,歪倒的、苔藓深绿的旧板缝隙里,卡着一抹微弱褪色的粉白。那颜色…,盛开在柳树下。
柳树下。十二岁。盛夏正午。蝉声震耳。烈日烫眼皮。林晚湿发贴通红小脸,胡乱扎半湿马尾,鲜红橡皮筋像燃烧的炭。那个追蜻蜓的身影,头绳“啪嗒”滑脱。
“笨!”他弯腰捡起。触感微黏橡胶,浓重河水土腥,烈日地面滚烫,指尖水珠冰凉泥粒粗粝。
脏手抓她湿滑淌水发,胡乱拢,发丝溜走。套头绳,用力猛扯头皮。“嘶——轻点,鱼娃哥!”龇牙咧嘴叫唤,小脸皱,不躲。扎好。她甩头,鲜红跳跃脑后,冲浑浊河边照。水里乱发泥脸缺牙傻笑倒影,一点晃动的刺目红。
现实。鲜红跳跃与眼前灰缝褪色粉白,落差窒息。猛甩头,甩飞额角汗珠。只有肮脏巷道前方杂物间幽灵穿梭。
在滚烫空气里时隐时现。深色背影明暗对比下如剪影,熟悉迷宫。转弯如融阴影,速度。
距离无情拉大。。半身撞着墙,眼前金星乱冒,耳鸣嗡嗡。挣扎抬头,汗尘糊脸,视线模糊。
灰帽身影野猫般敏捷,冲到布满裂缝爬枯藤的断墙下,手脚并用,轻松攀上!墙头一顿,似乎回瞥——尘土热浪弥漫,帽檐下模糊无表情阴影——纵身一跃,消失断墙后茂密如绿色的荒草丛中。
踉跄冲到墙下。墙不高。徒劳伸手,指甲抠进砖缝苔藓泥土,污浊划痕。肿胀左腿朽木般,没办法撑起。用力,膝盖深处剧痛近乎晕厥。
背靠冰冷粗糙砖墙,身体因喘息疼痛无法控地抖。汗水小溪般流眉眼角,咸涩尘土味进嘴角。胸腔心脏狂跳撞肋,牵膝剧痛,喉头欲出。
铁锈的垃圾恶臭汗馊味混着烈日,交织窒息绝望气息。慢慢滑坐,粗糙砖石,后背尖锐刺痛。左腿瘫脏地。手腕空空,粉白旧痕暴露灼热空气,汗浸发亮。
还是追丢了。
疲惫疼痛失落无力,沉重。脚底漫延淹没凝固。坐滚烫砖墙阴影里,背靠冰冷粗糙墙体,像遗弃垃圾堆旁破损泥塑。
蝉鸣依旧不知疲倦伴随着漫长绝望午后。手腕的白痕,渐渐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