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医生休息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只剩下窗外的浓雾无声地翻涌，如同巨大的、灰白色的帷幕，将整座山城包裹得严严实实。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我和“海伦”医生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军统特别稽查处的出现，如同一把双刃剑。它可能意味着戴笠已经收到了“钟馗”传递的信息，开始行动，接管沈曼青是为了最高级别的保护。但也可能……是“双面鼹鼠”势力反扑，试图在沈曼青苏醒前控制甚至“处理”掉这个最关键的人证！

“他们会照顾好她吗？”我低声问，目光不自觉地投向病房的方向，尽管被墙壁阻隔，什么也看不见。

“海伦”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混沌的世界，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却也透着一丝担忧：“设备是最好的，药也足够。但关键是她自身的意志和恢复能力。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她顿了顿，回头看向我，“还有你传递出去的信息。那才是风暴的源头。”

等待。这个词在此刻如同冰冷的枷锁。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浸染在浓雾的湿冷和未知的恐惧中。走廊外偶尔传来稽查人员刻意放轻但依旧沉重的脚步声，像敲打在紧绷神经上的鼓点。监护病房那边再无任何消息传来，死寂得令人心慌。

时间缓慢地流逝。正午的微光试图穿透浓雾，却只将室内染成一片灰蒙蒙的惨淡。我和“海伦”都沉默着，各自靠在墙边，保存体力，也保存着最后一丝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更久。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不再是单调的巡逻脚步声，而是急促的奔跑、低沉的命令声，甚至……隐约夹杂着某种压抑的惊呼？

我和“海伦”几乎同时站直了身体，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骚动的源头……似乎正是沈曼青的监护病房方向！

“怎么回事？”我心头猛地一紧，下意识地想冲出去查看。

“海伦”一把按住了我的手臂，她的眼神锐利如刀，示意我冷静。“别动！情况不明！”

就在这时，病房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却又异常清晰的——惊呼？！紧接着是更大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撞倒的混乱声响！

然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再次笼罩了走廊，甚至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

发生了什么？！沈曼青？！她……醒了吗？还是……遭遇了不测？！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心脏！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几秒钟后——

笃、笃笃。

熟悉的、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再次在休息室的门上响起。

这一次，敲门声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加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海伦”迅速上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依旧是那个穿着深蓝色工勤服、推着清洁车的身影——“钟馗”。他的帽檐依旧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这一次，他推着的清洁车上，那些瓶瓶罐罐中间，赫然多了一个东西——一个医院常见的、装着消毒器械的不锈钢托盘。

而托盘里，静静躺着的，不是器械。

是一卷极其纤细的、深褐色的微型胶卷。

是那份真正的——“深渊”名单！

以及，那枚开启它的、冰冷的微型钥匙片！

“钟馗”没有看我们，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们，落在那卷胶卷上。他伸出戴着工勤手套的手，用两根手指，极其稳定地捏起了那卷胶卷和钥匙片。

然后，他抬起那双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看向我们。薄薄的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醒了。”

醒了？！

沈曼青……青鸟……她醒过来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洪流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焦虑！她撑过来了！她在最关键的时刻苏醒了！

“钟馗”没有给我们任何提问或反应的时间。他捏着胶卷和钥匙片，手腕一翻，它们便如同变魔术般消失在他的袖口里。然后，他推着那辆装着“深渊”名单托盘的清洁车，如同一个真正的、沉默的清洁工，转身，融入了浓雾弥漫的走廊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门，再次关上。

休息室里，我和“海伦”医生都呆立当场，巨大的冲击让我们的呼吸都停滞了片刻。沈曼青醒了！“深渊”名单被“钟馗”取走了！这意味着什么？！

“‘钟馗’取走了名单……他要去哪里？”我喃喃自语，心脏狂跳不止。

“海伦”医生的脸色异常凝重，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钟馗”消失的方向，仿佛要看穿那浓雾和墙壁。“只有一个地方。”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冰冷，“军统总部。戴笠的办公室。现在……风暴，真正开始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

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爆炸声，猛地从医院外、从浓雾笼罩的山城深处传来！紧接着，是凄厉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呜呜呜——！划破了山城死寂的浓雾！

声音的方向……赫然指向军统总部所在的罗家湾区域！

爆炸？！防空警报？！是巧合？还是……“双面鼹鼠”最后的疯狂反扑？！试图在名单和证词送达戴笠之前，制造混乱，甚至……直接斩首？！

巨大的震动感透过地板传来！窗玻璃发出嗡嗡的颤鸣！浓雾被爆炸的冲击波搅动，翻滚得更加剧烈！

“开始了……” “海伦”医生喃喃道，脸色在窗外骤然亮起的、被浓雾折射得诡异莫名的红光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

几乎就在爆炸声和警报响起的同一时刻！

病房方向，那扇紧闭的厚重房门，猛地从里面被推开！

几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特别稽查处人员簇拥着一个身影，快步走了出来！

是沈曼青！

她穿着一身宽大的病号服，身形依旧单薄得如同风中残烛，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仿佛随时会倒下。她的长发被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毫无血色的额头。她的身体大部分重量都靠在两名强壮的行动队员身上，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踩在刀尖上。

但是！

她的眼睛！那双曾经在百乐门包厢里如同冰封深潭、在昏迷中混沌痛苦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又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里面燃烧着刻骨的痛楚、无边的疲惫，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近乎实质化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愤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走廊，扫过我和“海伦”医生惊愕的脸，没有停留，没有言语。她的目标明确——走廊尽头的电梯！

“让开！去总部！”一个稽查处头目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一行人如同黑色的旋风，簇拥着那个随时可能倒下、眼神却锐利如刀的身影，迅速消失在电梯门后。

电梯门缓缓合拢，将沈曼青那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神隔绝。

走廊里，只剩下我和“海伦”医生，以及窗外依旧凄厉鸣响的防空警报和远处隐隐传来的爆炸闷响。

沈曼青醒了。

她带着足以毁灭一切的证词和刻骨的愤怒，在爆炸与警报的狂潮中，直奔风暴的最中心——军统总部。

“深渊”名单已被“钟馗”送达。

雷霆，即将在浓雾笼罩的山城上空，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