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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雾

倾昧

重庆的晨雾浓得化不开,如同湿冷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嘉陵江与长江交汇的江面上,也笼罩着仁济教会医院繁忙而肃穆的码头。空气中混杂着江水特有的腥气、煤烟、消毒水,还有一丝山城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移动病床的金属轮子在粗糙的水泥码头上发出单调的滚动声。我紧跟在“海伦”医生身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护士服,目光低垂,努力扮演着尽职而惶恐的随船护士“林小姐”。白布下,沈曼青的脸庞依旧苍白得透明,只有监护仪器微弱的滴答声和胸口几乎看不见的起伏,证明着她顽强的生命。

教会医院的医护人员迅速接手,动作专业而麻利。病床被平稳地推向通往医院主楼的、有着高高穹顶的通道。就在踏入那光线稍显昏暗的通道入口时,我的指尖,在护士服宽大的口袋里,用力按下了那枚铜纽扣信号发射器的中心。

没有声音,没有光亮。但我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加密的、极其短暂的电磁脉冲,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穿透了浓雾和嘈杂,射向了这座庞大山城的某个隐秘角落。

信号已发出。

“钟馗”,收到召唤的猎鬼人,你何时现身?

进入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沈曼青被迅速推入一间早已准备好的、位于僻静角落的高级监护病房。里面设备齐全,甚至配备了独立的消毒隔离间。“海伦”医生立刻进入角色,指挥着护士们连接仪器、调整药物,俨然一副主治医生的权威模样。我则被安排在病房外间的休息室“待命”,名义上是照顾病人,实则是等待接头的哨兵。

时间在消毒水的味道和监护仪单调的滴答声中缓慢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手心因为紧握那枚纽扣而微微出汗。窗外,重庆的浓雾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反而愈发厚重,将医院哥特式的尖顶和远处依山而建的层层叠叠的吊脚楼都吞噬在灰白之中。

“钟馗”会以何种方式出现?一个医生?一个护工?一个送餐的杂役?顾慎之只说他会出现,却没说如何辨认。这种未知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突然,病房内监护仪的滴答声频率似乎加快了一些!我的心猛地一跳!

“海伦”医生从里间快步走出,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凝重,压低声音对我说:“林护士,病人情况有波动,血压不稳,我需要去药房取一支特殊配制的强效升压剂。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不得进入!我马上回来!” 她的眼神锐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医生!”我立刻应道,心知肚明。这波动是真是假?还是“海伦”刻意制造的离开机会?为“钟馗”的登场清场?

“海伦”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外间休息室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里间监护仪那变得有些急促的滴答声。空气仿佛凝固了,浓雾似乎从窗外渗透进来,带着冰冷的湿意。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极其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如同幽灵的低语。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了!

“谁?”我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警惕的护士。

门外没有回答。只有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门把手被无声地转动。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一个身影侧身闪了进来,动作快得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他穿着医院最常见的深蓝色工勤服,戴着同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推着一辆装满了清洁工具和消毒液瓶子的手推车。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沉默寡言的医院清洁工。

然而,当他缓缓抬起头,帽檐下露出的那双眼睛,却让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锐利。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幽暗的火焰,能洞穿一切伪装,直视人心最深处的秘密。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审视和……一种非人的、机器般的精准感。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开口,只是用那双冰冷到令人心悸的眼睛看着我。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几乎让人窒息。这就是“钟馗”?戴笠身边最隐秘的利刃?他本人就是一把出鞘即见血的凶器!

我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和寒意,从口袋中掏出那枚铜纽扣和那张折叠的纸条。动作有些僵硬,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东西。”我的声音干涩,将纸条和纽扣递了过去。

“钟馗”的目光扫过我手中的东西,没有立刻去接。他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仿佛在确认什么。那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然后,他才缓缓伸出手。

他的手同样戴着薄薄的工勤手套,但伸出的动作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指尖触碰到纸条和纽扣的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仿佛顺着指尖传递过来。

他接过东西,没有看纸条,只是将那枚铜纽扣在掌心掂量了一下,随即手腕一翻,纽扣便消失在他工勤服的袖口里,动作快得肉眼难以捕捉。然后,他才用两根手指,如同展开一件易碎品般,无声地展开了那张纸条。

他的目光在纸条上那几行顾慎之亲笔写下的、关于“深渊”名单开启方式和生物样本库关键位置的信息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钟。那三秒钟,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只是在看一张无关紧要的清单。

看完,他手指轻轻一捻,那张脆弱的纸条瞬间化作一小撮细密的纸屑,如同灰色的雪粉,无声地飘落进他手推车上的一个污物桶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烟火气。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抬起那双冰冷的眼睛,看向我。薄薄的嘴唇终于翕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没有任何温度:

“等着。”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下一步的指示。只有这两个冰冷的字,如同最终的判决。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地推起那辆清洁车,转身,拉开房门,侧身融入门外浓雾弥漫的走廊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

休息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里间监护仪那依旧有些急促的滴答声。刚才发生的一切,快得像一场幻觉。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冷冽金属的气息,以及污物桶里那点不起眼的纸屑,证明着“钟馗”的来过。

他收到了信息。他知道了地点。他让我……等着。

等什么?等戴笠的反应?等军统内部的清洗风暴?还是……等死神的再次降临?

巨大的不确定感和无形的压力再次将我包围。我坐回椅子,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里间病房的门。沈曼青……青鸟,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你的证词,才是点燃一切的最终火种!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浓雾依旧没有散去的迹象。医院里一切如常,脚步声、推车声、偶尔的谈话声,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

“海伦”医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支药剂,神色如常。她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微微点头,示意事情已办。

她没有多问,径直走进了里间病房。

监护仪的滴答声似乎平稳了一些。

又过了许久。

走廊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一群人朝着这个僻静的病房区域走来。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我的心猛地一紧!来了吗?戴笠的人?还是……“双面鼹鼠”的清除队?

脚步声在病房门外停住。接着,是礼貌但不容拒绝的敲门声。

笃、笃笃。

节奏和力度,与“钟馗”之前的敲门声截然不同。

“海伦”医生从里间走出,脸上带着职业性的询问,上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几名穿着笔挺中山装、面无表情的男子。为首一人大约四十岁左右,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腰间微微鼓起,显然是佩了武器。他出示了一个黑色封皮的证件,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

“军统特别稽查处。奉命接管此病房及病人沈曼青女士。从现在起,此处由我们负责安全。无关人等,请立刻离开。”

特别稽查处?!这是戴笠的直属力量!是“钟馗”的信号起作用了?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海伦”医生眉头微蹙,似乎想据理力争:“病人伤势极重,需要专业医疗……”

“医生,请配合。”为首那人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回旋余地,“医疗团队我们会安排。现在,请你们二位,”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海伦”和我,“立刻离开病房。这是命令。”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海伦”医生似乎还想说什么,我轻轻拉了一下她的白大褂袖口,微微摇了摇头。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我们默默地收拾了简单的个人物品,在几名稽查处人员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走出了病房。厚重的病房门在我们身后关闭,隔绝了里面的一切,也隔绝了病床上依旧昏迷的沈曼青。

我和“海伦”被“护送”到走廊尽头一间空置的医生休息室,被告知“在此等候,不得离开”。

门被从外面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海伦”医生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翻涌的浓雾,眉头紧锁。我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名单送出去了,沈曼青被接管了,但我们也被软禁了。下一步会如何?戴笠会相信吗?他会立刻行动吗?沈曼青能及时醒来吗?

“深渊”的钥匙已经转动,风暴正在重庆这座浓雾笼罩的山城上空,无声地积聚着毁灭性的力量。而我们,如同风暴眼中的两片落叶,只能被动地等待着那最终的雷霆降临,等待着青鸟……在血色真相中苏醒,发出那声撕裂一切阴霾的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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