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三夜。我的毛发湿透了，紧贴在骨头上，每一根肋骨都清晰可见。左前爪的伤口在阴雨天隐隐作痛——那是上周与一只野狗争夺垃圾桶时留下的。我舔了舔伤口，尝到了血和雨水的味道。
城市太大了，我走了这么久，却似乎还在原地打转。饥饿让我的胃缩成一团，但更难受的是喉咙里的灼烧感。我试着吞咽，却只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恍惚间，一个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我抬起头，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但那味道不会错——女主人常用的洗衣液，混合着小区特有的玉兰花香。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回了最初的地方。
铁门依旧在那里，只是更锈了。我挤过栏杆的缝隙，爪子陷入湿软的泥土。雨中的小区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中形成朦胧的光晕。
我的身体自己记得路。绕过中央花坛，穿过矮灌木丛，来到那扇熟悉的窗前——曾经属于我和女主人的家。现在窗帘换成了淡蓝色，窗台上摆着我不认识的植物。我跳上窗台，透过雨帘往里看。
一个陌生女人正在看电视，怀里抱着一只暹罗猫。我的爪子不自觉地抓挠玻璃，发出刺耳的声音。女人转过头，皱了皱眉，起身拉上了内层窗帘。
最后的联系也被切断了。
我滑下窗台，雨水顺着我的脊背流下。记忆中的灌木丛还在，我钻进去，寻找那个曾经藏红色项圈的地方。泥土被雨水冲走了不少，但项圈早已不在——可能被清洁工扫走了，也可能被其他动物叼走了。
我在灌木丛深处蜷缩起来，雨水从叶片间滴落，打在我的鼻尖。寒冷逐渐变成了麻木，我的思绪开始飘散。
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女主人的情景，她把我捧在手心，说"我们会永远照顾它"；想起了男主人教我使用猫砂盆时耐心的样子；想起了疤爷在雪地里教我捕猎，它的独眼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想起了老李粗糙的手掌和锅炉房的温暖......
这些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中旋转。我意识到，即使我消失了，这些记忆也不会消失。它们存在于每一个被我触碰过的生命中，以某种方式继续存在着。
雨声渐渐小了，我的呼吸却越来越重。我爬出灌木丛，踉踉跄跄地走向小区的儿童游乐场。那里有一个大水洼，我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水洼中的倒影让我愣住了——那是一只我几乎认不出来的猫。橘色的毛发纠结成团，眼睛深陷，耳朵上的伤口结了难看的痂。只有脖子上那一圈毛发颜色稍浅，显示出这里曾经戴过项圈的痕迹。
"喵......"我对着倒影叫了一声，水面泛起涟漪，打碎了那个陌生的形象。
"妈妈！这里有只猫！"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迟钝地转过头，看到一个小男孩站在几步外，穿着黄色雨衣，眼睛瞪得圆圆的。他看起来有点眼熟——是那个曾经想用纸箱抓我的男孩！
"别碰它！"他的母亲在后面喊道，"可能是野猫，会抓人的！"
但男孩已经蹲下来，慢慢靠近我："它生病了，妈妈！看，它在发抖！"
我想逃跑，但身体不听使唤。男孩的手伸过来，我本能地缩了一下，但他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它的脖子......"男孩突然说，"它以前有项圈，看这里的毛！"
"流浪猫都这样，"母亲不耐烦地说，"走吧，雨又要大了。"
男孩没有理会她。他脱下自己的雨衣，小心翼翼地裹住我。他的手掌不像女主人那样柔软，但温度是一样的。
"我们得帮它，"男孩坚持道，"它快死了！"
"不行！谁知道它有什么病——"
"求你了，妈妈！就这一次！"男孩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可以不要生日礼物！"
母亲最终妥协了。我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公寓，放在铺着毛巾的纸箱里。男孩用温水轻轻擦拭我的毛发，他的动作笨拙但温柔。
"你会好起来的，"他小声对我说，"我给你取名叫'小勇'，因为你很勇敢。"
我想告诉他我的名字是囡囡，但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男孩给我端来一碗温热的牛奶，我勉强舔了几口。
夜晚降临，我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男孩坚持要睡在客厅陪我，他的父母最终同意了。半夜，我挣扎着爬出纸箱，蹒跚地走到男孩的睡袋旁。
他睡得很熟，嘴角还带着微笑。我轻轻蹭了蹭他的手，就像曾经蹭女主人那样。男孩在梦中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我的头顶。
我回到纸箱里，蜷缩成一团。疼痛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轻松感，仿佛我正在浮起来。
朦胧中，我看到女主人向我走来，她像从前一样美丽，手里拿着那个红色的项圈。男主人站在她身边，微笑着向我招手。疤爷蹲在一旁，独眼闪烁着温暖的光芒。老李也在，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鱼汤。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男孩，他的胸口均匀地起伏着，脸上还带着救助我后的满足。
谢谢你记得我。我在心里说。
然后，我闭上眼睛，向着那片温暖的光走去。
晨光透过窗帘照进客厅时，男孩醒来了。他揉揉眼睛，兴奋地爬向纸箱："小勇！今天我们要带你去——"
他的话戛然而止。纸箱里，橘色的小猫安静地蜷缩着，像是睡着了，但胸口不再起伏。它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满足。
男孩的眼泪落在小猫的毛发上。他轻轻抱起它，感受到那小小的身体已经变冷。
"再见，小勇，"他哽咽着说，"我会记得你的。"
在某个我们无法到达的地方，一只橘色的小猫戴上了红色的项圈，蹦跳着跑向等待它的家人们。在那里，没有遗弃，没有饥饿，没有寒冷。只有爱，永永远远的爱。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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