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街道比小区复杂得多。我沿着墙根小跑，避开行人和车辆，破损的红色布项圈在寒风中飘动。老李把我送走的那家杂货店早已消失在视野中，但我仍不时回头张望，仿佛他随时会一瘸一拐地追上来，叫我"小红"。
太阳升到头顶时，我找到了一处暂时安全的地方——一家餐馆的后巷。垃圾桶散发着剩菜和油脂的混合气味，让我的肚子咕咕直叫。我谨慎地靠近，耳朵转动着捕捉任何危险信号。
几只麻雀正在啄食散落的饭粒，我的出现惊飞了它们。我跳上垃圾桶边缘，小心翼翼地翻找。一块鱼头、几根面条、沾满酱汁的白菜帮子——虽然冷掉了，但比我过去几天吃的任何东西都美味。
正当我专注于食物时，一阵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我迅速转身，看到一个系着脏围裙的男人站在巷口，手里拿着一根长棍。
"该死的野猫！"他怒吼着挥舞棍子。
我跳下垃圾桶，飞快地钻进附近的排水管。男人的咒骂声渐渐远去，但我决定暂时不出去。排水管又冷又湿，但至少安全。我蜷缩成一团，舔着爪子上的油渍，等待夜幕降临。
夜晚的城市比白天更危险，但也更容易觅食。我沿着幽暗的小巷前进，避开主要街道的灯光和噪音。一个亮着霓虹灯的宠物店吸引了我的注意——橱窗里摆满了猫粮、玩具和漂亮的项圈。我蹲在对面，看着一个年轻女孩买走了一袋高级猫粮和带铃铛的红色项圈，和我曾经的那个很像。
女孩离开后，我鬼使神差地跟上了她。她住得不远，一栋有绿色大门的公寓楼。我看着她上楼，灯光在某个窗口亮起。我蹲在楼下的灌木丛里，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第二天早晨，我被一阵香味唤醒——那家餐馆又开始炸鱼了。饥饿驱使我再次冒险靠近后巷。这次垃圾桶被盖得严严实实，但后门旁边放着一个小碗，里面是新鲜的鱼块。
我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系围裙的男人。碗里的鱼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我的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来。理智告诉我这可能是个陷阱，但饥饿已经战胜了谨慎。
我慢慢靠近碗，快速叼起一块鱼，准备随时逃跑。没有动静。我又吃了几块，每一口都让我的胃欢呼雀跃。正当我埋头享用这意外的盛宴时，身后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我猛地回头，看到一个铁笼的门正在关闭。笼子外面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拿着捕捉杆，另一个手里拿着我刚刚在吃的鱼碗。
"又抓到一只，"拿捕捉杆的男人说，"这周第五只了。"
我想冲出笼子，但为时已晚。铁门牢牢锁住，我的爪子只能徒劳地抓挠金属网格。笼外的男人毫不在意我的挣扎，用杆子把笼子挑起来，走向一辆印有"城市流浪动物管理中心"字样的白色货车。
车厢里已经有好几个笼子，每只里面都关着猫。有的在嘶叫，有的缩成一团，还有的像我一样疯狂抓挠笼门。我的笼子被放在一只黑白花猫旁边，它看了我一眼，眼神空洞。
"安静点，"它低声说，"越闹越痛苦。"
货车发动了，颠簸着驶向未知的目的地。我透过笼子的缝隙看着城市景色后退，心中充满绝望。疤爷曾经警告过我关于捕猫人的事，说被他们抓走的猫很少有回来的。
"他们会带我们去哪？"我问黑白花猫。
"收容所，"它回答，"然后......谁知道呢。"
车停了，笼子被一个个搬进一栋灰色建筑。里面的气味让我鼻子发痒——消毒水、猫尿、恐惧的酸味混合在一起。我的笼子被放进一个更大的笼子里，那里已经有一只灰白相间的母猫。
"新来的？"它打量着我，"叫什么名字？"
"囡......小红。"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老李给的名字。
"我叫阿花，"它说，"怀孕了。"它指了指明显隆起的腹部。
工作人员——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子——打开笼子，用戴手套的手抓住我的后颈，快速检查了我的牙齿和耳朵。
"橘猫，公的，约一岁，轻微营养不良，"她对同事说，"没有芯片，有旧项圈。"
我被注射了一针，然后扔回笼子。药物让我昏昏沉沉，很快睡着了。
醒来时，阿花正在吃一碗糊状食物。她推了推另一碗给我："吃吧，虽然难吃，但总比没有强。"
我勉强吃了几口，味道确实糟糕，像是变质的鱼粉混合了麦片。阿花看着我挑剔的样子，嗤笑一声。
"家猫？"它问。
"曾经是。"我低头继续吃，不想多谈。
接下来的几天，笼子成了我的整个世界。每天早上，工作人员会清理猫砂盆，补充食物和水。有时候会有陌生人走过笼子，指指点点，但没有人停下来看我一眼。
阿花告诉我，这里是"领养区"，健康的猫有机会被领养。不健康的、有攻击性的或者长时间没人要的猫会被"处理掉"——它没说具体是什么意思，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你还有机会，"阿花说，"你年轻，毛色特别。我这样的......"它低头看了看自己臃肿的身体，"没人要怀孕的母猫。"
第五天早晨，工作人员带着一对年轻夫妇走进来。他们穿着光鲜，女人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
"想要只温顺的，适合家养的，"女人说，"最好是橘猫。"
我的心跳加速。他们会选我吗？阿花也察觉到了机会，它突然用鼻子把我往前推，自己则缩到笼子最里面。
"这只怎么样？"工作人员指着我说，"性格温顺，已经绝育了。"
女人蹲下来，伸出手指隔着笼子逗我："好漂亮的橘色！眼睛真大！"
她的丈夫则更实际："健康吗？会不会有跳蚤？"
"都驱过虫了，"工作人员保证，"还打了疫苗。"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带我回家。工作人员用戴手套的手把我抓出来，装进一个纸箱。我最后看了一眼阿花，它对我眨了眨眼，然后转身面对墙壁。
新家比我想象的豪华得多。宽敞的客厅，柔软的沙发，专门准备的猫窝、猫爬架和玩具。女人——现在是我的新主人——迫不及待地把我抱出来，抚摸我的头。
"多可爱啊！我们要叫你什么好呢？"她问丈夫。
"随便，反正它也听不懂。"男人正在看手机，头也不抬。
我被取名为"橘子"，得到了一个崭新的蓝色项圈，上面有金属牌刻着我的新名字和主人的电话。食物是最优质的猫粮，有时候还有罐头。按说，我应该满足了。
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沙发太软，让我睡不安稳；食物太丰富，让我反而不习惯；主人太热情，让我无所适从。我开始表现出一些他们眼中的"坏习惯"——抓挠真皮沙发、打翻水碗、半夜在房间里狂奔。
"可能是适应期，"女主人对丈夫说，"但它真的好调皮。"
一天下午，他们带我去宠物医院做全面检查。医院的消毒水气味让我紧张，尾巴一直蓬松着。等待区里，我蹲在猫包中透过网格往外看，突然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那个味道让我浑身僵直。洗发水的花香混合着皮肤上淡淡的咸味，是女主人！我疯狂地抓挠猫包，试图引起注意。
"橘子！安静点！"男主人轻拍猫包。
但我无法平静。透过网格，我看到她了——女主人就坐在几米外，怀里抱着一只纯白的波斯猫。她看起来不一样了，头发更短，穿着更精致，但确确实实是她。
"囡囡乖，马上就到我们了，"她轻声对怀里的猫说，"打完针妈妈给你买新玩具。"
我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一秒。她给别的猫取了和我一样的名字。那只波斯猫慵懒地躺在她的臂弯里，戴着镶有水钻的粉色项圈，眼神傲慢。
"下一位，林女士。"护士叫道。
我的女主人站起来，从我面前经过。有那么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相遇了。她的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毫无波澜地移开。
她没认出我。
我瘫软在猫包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男主人注意到了我的异常："橘子怎么了？突然这么安静。"
检查结束后，医生告诉他们我有些营养不良和轻微脱水，但总体健康。"可能是之前流浪生活的影响，"医生说，"多给些关爱，慢慢会好的。"
回到家，女主人决定给我洗个澡。"它身上有股怪味，"她捏着鼻子说，"像是垃圾桶的味道。"
浴室里，温水冲在我身上，女主人用的洗发水——竟然和以前用的是同一个牌子。熟悉的气味包裹着我，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给我洗澡的样子，给我梳毛的样子，给我戴上红色项圈的样子......
我突然失控了，抓伤了她的手臂，从浴缸里跳出来，满身泡沫地在房子里乱窜。
"该死的猫！"男主人怒吼着追我，"抓住它！"
我钻进沙发底下，浑身发抖。他们用食物引诱，用玩具逗弄，但我就是不出来。最后，他们放弃了，关上了卧室门。
夜深人静时，我悄悄爬出来，看着这个陌生的"家"。食物、玩具、温暖的窝，一切都那么完美。但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
阳台的门没关严，留了一条缝。我挤了出去，跳到外面的树上，然后轻巧地落在地上。
夜风拂过我半干的毛发，带着自由的气息。我的蓝色项圈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但我已经决定不再戴任何人的名字。
城市在我面前展开，危险而广阔。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我知道我必须继续前进。也许有一天，我能找到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地方，一个不需要项圈也能被认出来的家。
或者，也许我注定就是一只流浪猫，永远在寻找，永远在失去。
我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向着黑暗中的街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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