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影视城,空气里还裹着料峭春寒。明清宫苑的复刻宫殿群在午后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投射出巨大而沉默的阴影。
《长歌行》剧组正在紧锣密鼓地拍摄一场重头戏。镜头对准的是高耸的殿宇飞檐,那里,一道飘逸的白色身影正迎风而立,衣袂翻飞,宛如随时要乘风归去的谪仙。
顾清淮。
三金影帝的头衔并未让他此刻有丝毫懈怠。他闭着眼,任由化妆师最后整理他额前被威亚钢索吹乱的几缕碎发。那张被无数镜头和赞誉打磨过的脸,在略显粗糙的古装造型下,依旧温润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只是眉宇间凝着一股属于剧中人的孤绝与悲怆。开拍前,他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那里有一道拍上一部动作戏时留下的旧伤,阴雨天偶尔还会隐隐作痛。
“清淮,最后确认一遍动作。”武术指导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从檐角跃下,空中转体两周半,剑指前方落地。威亚组,最后检查承重锁和牵引点!”
“明白。”顾清淮睁开眼,眸中瞬间褪去了所有属于顾清淮的温润,只剩下剧中人“谢长歌”的冷冽与决然。他深吸一口气,对着下方比了个OK的手势。
“Action!”
随着导演一声令下,顾清淮足尖在琉璃瓦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纵身跃下!巨大的鼓风机瞬间启动,卷起他宽大的白色袍袖,猎猎作响。钢丝牵引着他,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他腰腹发力,身体在空中利落地旋转,手中的道具长剑反射着冷光,剑锋所指,正是镜头聚焦之处。
片场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被这极具力量与美感的画面牢牢攫住。
殿宇下方,远离核心拍摄区的阴影里,一个穿着剪裁精良深灰色风衣的男人微微蹙着眉。他身姿挺拔,像一株沉默的雪松,与周围忙碌喧嚣的片场格格不入。他是傅砚辞,仁和医院骨科主任,也是这部投资巨大的古装剧聘请的特别医疗顾问,负责应对可能发生的演员动作意外。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没有落在顾清淮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而是紧紧锁定在他腰间复杂的威亚装置和连接点上,尤其是那几根绷得笔直、承受着全部下坠力量的精钢承重锁链。职业的本能让他的视线如同精密的扫描仪,评估着每一个受力点和潜在风险。他对这种将演员悬于高空的“艺术”行为,本能地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保留。
顾清淮的转体动作完成得堪称完美,身体舒展,带着一股破碎的美感。就在他即将完成最后半周旋转,准备调整姿态缓冲落地的瞬间——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不堪重负的脆响,突兀地撕裂了空气!声音不大,却像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傅砚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比所有人都更快捕捉到那声响的来源——顾清淮腰侧,一根拇指粗细的主承重钢丝,在连接卡扣处,崩断了!
“钢丝断了!!”不知是谁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声音里满是惊骇。
空中的顾清淮,身体猛地一沉,失去平衡!巨大的惯性不再是可控的牵引,而是变成了狰狞的、拖拽他砸向坚硬地面的死亡之力!他脸上的孤绝瞬间被失重的恐惧取代,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惊惶的空白。
风声在耳边尖啸,底下人群的惊呼扭曲变形。视野里,繁复的宫殿布景急速放大,冰冷的石砖地面狰狞地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闭紧双眼,等待粉身碎骨的剧痛。
预期的撞击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横空揽住他失控下坠的腰身!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同重重撞向旁边堆叠的软垫道具堆。“砰——!”沉闷的撞击声和道具倾塌的哗啦声同时爆响!尘土和细碎的道具填充物被震得飞扬起来,呛人口鼻。
顾清淮被那人死死护在怀里,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随后是侧身传来的钝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咳…咳咳……”他艰难地睁开被尘土迷住的眼睛,生理性的泪花瞬间涌出,模糊了视线。他最先看到的,是一截干净利落的白衬衫袖口——显然,外面那件风衣在刚才电光火石的冲击中被掀开了——袖口之下,是那只稳稳托住他身体的手。那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此刻却因承受了巨大的冲击而微微绷紧,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清晰可见,如同某种冷硬而可靠的艺术品。
劫后余生的眩晕感和脚踝处迟来的、钻心刺骨的锐痛交织在一起。顾清淮惊魂未定地抬起头。
泪眼朦胧中,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眸里。
那眼睛的主人似乎也刚从巨大的冲击中回神,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瞬间穿透顾清淮的惊惶、脆弱和狼狈,直抵核心。男人的面容冷峻得如同大理石雕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没什么温度的直线。即便在这样混乱、尘土飞扬的狼狈场面下,他身上依旧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近乎无菌的洁净感,以及一种掌控全局的、令人心悸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