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辞处理完最后一台急诊手术,脱去刷手服,换上自己的深灰色风衣。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旷而寂静,只有他沉稳的脚步声在回荡。他习惯性地走向顾清淮病房的方向,并非查房,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那个被他从高空接住、亲手在无影灯下修复的病人,是否安好。
他停在病房门外,没有推门,只是透过门上的玻璃观察窗望进去。
柔和的光线下,顾清淮侧躺着,面朝着门口的方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宁静的阴影,鼻息清浅而均匀。睡颜褪去了清醒时的温润或狡黠,也褪去了痛楚的隐忍,只剩下毫无防备的纯净和脆弱。额前几缕柔软的碎发垂落下来,轻轻搭在光洁的额角。
傅砚辞的目光在顾清淮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眼神不再是白天的审视和冷静,而是一种更深层、更复杂的凝视。白天在病房里,对方那瞬间的慌乱躲闪和脸颊不易察觉的红晕,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还有那双总是含着水光、带着依赖和试探望向他的眼睛……
一种陌生的、细腻的情感,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傅砚辞向来冷静自持的心脏。那感觉并不激烈,却异常持久。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想要将这不合时宜的情感剥离。
就在这时,睡梦中的顾清淮无意识地动了一下。他裹着石膏的右腿似乎碰到了什么不舒服的位置,眉心微微蹙起,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哼声。
这微小的动作,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傅砚辞试图维持的冷静壁垒。他插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目光落在顾清淮蹙起的眉心和裹着石膏的腿上,白天那句自己说出的“忍过去”仿佛又在耳边回响。
他站在门外,隔着冰冷的玻璃,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很久。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沉默的雕塑。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深深地看了那熟睡中依旧带着一丝痛楚痕迹的脸庞一眼,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走廊尽头的黑暗里。只有那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泄露了他心底一丝不为人知的波动。
而在门内,熟睡的顾清淮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蹙起的眉头在睡梦中缓缓舒展开来,嘴角无意识地弯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仿佛坠入了一个温暖安心的梦境。
疼痛,成了顾清淮清醒世界里最顽固的访客。术后第三天,那持续不断的、闷胀的钝痛非但没有如傅砚辞所言“好一些”,反而在夜深人静时变本加厉,像有无数根细小的针在骨头缝里、在韧带深处反复搅动。白天训练时强忍的痛楚,此刻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嶙峋而尖锐地显露出来。
止痛泵的效果似乎正在减弱。顾清淮蜷缩在病床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床头栏杆,冷汗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试图调整姿势,都换来脚踝处一阵剧烈的抽痛,让他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抽气声。他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抠着床单,指节泛白。白天傅砚辞那句“忍过去”此刻像一句遥远的咒语,苍白无力。
病房里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也放大了那份无助和脆弱。
时间在疼痛的刻度上缓慢爬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顾清淮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休止的痛楚吞噬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没有脚步声。只有门轴转动时极其轻微的摩擦声。
顾清淮猛地一颤,几乎是惊惶地抬起头,循声望去。逆着走廊微弱的光线,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无声地立在门口。是傅砚辞。他没有穿白大褂,只穿着一件深色的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处,露出结实流畅的线条。他的身影融在门口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眸,如同寒星般准确地锁定了病床上狼狈不堪的顾清淮。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来?
傅砚辞没有出声,反手轻轻带上门,将走廊的光彻底隔绝。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城市霓虹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到了顾清淮的床边。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像一个深夜的幽灵。
顾清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混杂着疼痛带来的生理性颤抖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他看不清傅砚辞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沉静而强大的存在感,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夜风的微凉气息。
傅砚辞在床边站定。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俯下身。黑暗中,顾清淮感觉到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裤管,极其精准地、轻轻地落在了他打着石膏的小腿上方,靠近膝盖的位置。那手掌宽厚而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微凉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