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沉重的东西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顾清淮淹没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他终于……终于要摆脱这沉重的束缚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孩子般的兴奋和如释重负，甚至下意识地想从轮椅上站起来：“真的？！太好了！傅医生，我……”

“坐下。”傅砚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瞬间冻结了顾清淮的动作。他刚刚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愕然地看着傅砚辞。

傅砚辞的目光落在他因激动而差点站起的腿上，眼神锐利如刀：“骨头是长上了，韧带也初步愈合，但这只是开始。”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带着更深的、冰封般的警告，“拆掉石膏，意味着你的关节从绝对保护状态进入相对脆弱状态。接下来的康复，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也是决定你这条腿最终功能的关键。”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俯视着坐在轮椅上的顾清淮，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砸下：

“关节活动度训练，肌力训练，本体感觉训练，步态训练……每一项都至关重要，每一项都需要你付出比之前多十倍的努力和耐心。”“恢复过程漫长且痛苦，会经历反复的肿胀、僵硬甚至疼痛。”“任何急于求成、偷懒、或者不规范的训练动作，都可能导致韧带松弛、关节不稳、创伤性关节炎，甚至……二次手术。”“顾清淮，”傅砚辞叫了他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极具分量，“如果你不想后半辈子变成一个走路都一瘸一拐、告别所有剧烈运动、甚至告别你演员生涯的瘸子，就给我收起你现在的兴奋，拿出你全部的意志力，去熬过接下来至少三个月的康复地狱。”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将顾清淮刚刚升腾起的狂喜钉死在现实的冰面上。傅砚辞的眼神太冷，警告太残酷，描绘的未来太灰暗。顾清淮脸上的兴奋彻底褪去，只剩下被泼了一盆冰水的苍白和沉重。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裤子的布料。

“我……我知道了。”顾清淮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巨大的心理落差让他胸口发闷。拆掉石膏不是解脱，而是另一场更艰苦战役的开始。

傅砚辞似乎满意于他眼中真切的沉重和凝重。他不再多言，示意旁边的治疗师上前。

拆除石膏的过程很快。电锯的嗡鸣声响起，锯片小心翼翼地切开坚硬的石膏外壳。当最后一块石膏被取下，暴露在空气中的右小腿显得异常苍白、纤细，皮肤因长时间包裹而有些皱缩，肌肉也肉眼可见地萎缩了一圈。脚踝处的手术疤痕还带着新鲜的粉红色。

一种久违的、属于自己肢体的感觉回归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关节深处传来的、陌生的僵硬感和隐隐的不适。顾清淮试着动了动脚踝，动作极其笨拙而受限，牵扯着韧带，带来清晰的酸痛。

治疗师开始为他进行拆石膏后的第一次被动关节活动度训练。顾清淮咬着牙，忍受着关节被外力强行掰动带来的酸痛感，额角再次渗出冷汗。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傅砚辞。

傅砚辞就站在旁边，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沉默地看着治疗师的动作，也看着顾清淮脸上忍耐痛楚的表情。他的目光专注而冷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个实验对象的反应。只有在顾清淮因过度疼痛而身体微微后缩时，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指才会几不可察地蜷缩一下，快得无人察觉。

被动活动结束，治疗师交代了后续详细的康复计划和注意事项，以及复诊的时间。

出院手续办得很快。助理小杨推着轮椅，顾清淮的行李已经收拾妥当。他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薄毯，遮住了苍白萎缩的小腿和脚踝的疤痕。终于要离开这个困了他一个月的病房，心情却异常复杂，没有预想中的雀跃，只有沉甸甸的、对未来康复之路的忧虑和对某个人的……难以言喻的不舍。

小杨推着轮椅，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他们朝着电梯厅前进。就在电梯门即将开启的那一刻，顾清淮不由自主地回头望了一眼。

走廊的尽头，医生办公室的门前，傅砚辞的身影静静地伫立。他背对着他们，似乎在向一位住院医生交代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户，为他那笔直的背影镶上了一层模糊的金边。白大褂的下摆，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他没有回头。

随着电梯门“叮”一声关闭，视线被隔断。

轮椅被推进电梯，金属门缓缓闭合，将那个沉默的背影彻底隔绝。顾清淮靠在轮椅上，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石膏的重量虽然卸下，但心底似乎被更沉重的东西所充满。傅砚辞最后那番冰冷的警告仍在耳边回响，而那个在深夜给予他无声支持的身影，却如同晨雾般被阳光驱散，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味道，提醒着他那个人的存在，以及这段即将被医院大门隔断的、心照不宣又戛然而止的……“医患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