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下行,失重感袭来。顾清淮闭上眼睛,将所有情绪都压回心底最深处。他明白,属于傅砚辞医生的那一页,随着石膏的拆除和出院手续的完成,已经翻过去了。未来漫长的康复之路,以及他必须重新攀登的演艺高峰,只能依靠自己。而那个在无影灯下掌控一切、在深夜里给予他短暂支持的男人,终究只是他生命中一个……注定要擦肩而过的过客。
随着仁和医院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那股深入骨髓的消毒水气味被隔绝在外。初夏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带着久违的、几乎有些刺眼的暖意。顾清淮坐在保姆车的后座,腿上搭着薄毯,目光有些失焦地掠过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
身体的束缚感消失了,但心底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却并未因出院而减轻分毫。傅砚辞最后那番冰冷残酷的警告,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脑海里——“瘸子”、“告别演员生涯”、“康复地狱”……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枷锁,套在他刚刚获得“自由”的脚踝上。
车子并未驶向他位于市中心的高档公寓,而是直接驶向了一家以专业和昂贵著称的私人康复中心。这里的环境远比医院舒适优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而非消毒水,工作人员的笑容温和得体。然而,当顾清淮第一次踏进那间宽敞明亮的复健室,看到那些冰冷的器械——等速肌力训练仪、平衡垫、踝关节CPM机——傅砚辞描绘的“地狱”景象瞬间具象化了。
康复师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女性,姓林,笑容可亲,语气温柔。但她的指令,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力量。
“顾先生,我们先从最基础的关节活动度开始。”林康复师扶着他,引导他坐在训练床边,“来,试着主动勾起脚背,对,就像用脚尖去够鼻子……”
顾清淮深吸一口气,集中全部意念在右脚踝上,努力驱动那僵硬了四周的关节。动作缓慢得如同生锈的机器,只抬起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脚踝深处便传来清晰的、如同锈蚀齿轮强行转动般的酸痛和阻滞感,瞬间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很好,再来,慢慢下压脚掌……”林康复师耐心地引导。
每一次主动的屈伸,都伴随着肌肉的颤抖和关节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僵硬感。仅仅几分钟,汗水就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脸色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感觉,比想象中艰难十倍。被动活动时还有外力辅助,而主动发力,每一丝微小的进步都需要榨干他全部的意志力。
“休息一下。”林康复师适时地递上毛巾和水,“刚开始都这样,关节囊挛缩,肌肉失用性萎缩,需要时间慢慢打开。急不得。”
顾清淮接过水,指尖冰凉。他知道急不得,但傅砚辞冰冷的声音和描绘的灰暗未来,像无形的鞭子抽在他心上,让他无法真正放松。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扫过复健室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窗外,是康复中心精心布置的庭院,绿意盎然,阳光明媚。几个穿着病号服或运动服的人正在理疗师的指导下进行户外行走训练。他们的身影在玻璃上形成模糊的倒影。
就在那些模糊的倒影中,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撞入了顾清淮的视线!
傅砚辞!
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清淮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塑料瓶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傅砚辞显然不是来复健的。他身着熨帖的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粒纽扣,整个人看起来比在医院时少了几分冷硬的职业感,却多了几分沉稳的精英气质。他似乎只是路过,正站在庭院另一侧的回廊下,和一个穿着白大褂、像是康复中心管理层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着什么。他的侧脸轮廓在阳光下依旧冷峻分明,薄唇微动,神情专注而疏离。
距离有些远,顾清淮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傅砚辞偶尔微微颔首的动作,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什么,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掌控全局的自信。阳光落在他肩头,勾勒出宽阔挺拔的肩线。
顾清淮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牢牢吸引,黏在那个身影上,再也无法移开。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意外、慌乱、一丝隐秘的喜悦,还有……更深的委屈和不甘。一个月前,他是他唯一的病人,他的目光会穿透疼痛落在他身上,他的指令会精准地落在他耳边。而现在,他只是他职业版图上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他甚至没有看到玻璃窗内的自己。
就在这时,傅砚辞似乎结束了谈话。他微微侧身,准备离开。顾清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几乎想站起来冲出去喊住他。然而,傅砚辞转身的动作流畅自然,目光随意地扫过庭院,似乎掠过复健室的落地窗,但那眼神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掠过一片无意义的风景,没有丝毫波澜。随即,他便迈开长腿,步履沉稳地朝着与复健室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绿植掩映的回廊尽头。
他甚至……没有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