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落下，不再瞥向顾清淮，弯腰拾起自己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他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带着未消寒意的步伐，径直离开了复健室。沉重的自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他留下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余威。
复健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顾清淮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那被注射了药物的右腿传来的、深入骨髓的酸软无力感。肌肉松弛剂如同一层无形的枷锁，不仅束缚了他的肢体，更将他所有的不甘、愤怒以及那隐秘的、被傅砚辞亲手撕碎的悸动，一同牢牢地钉在了这冰冷的复健床上。
肌肉松弛剂的作用如同一层粘稠冰冷的胶质，渗透至每一寸肌纤维，彻底麻痹了顾清淮的右腿。那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更折磨人的、深入骨髓的酸软无力。每次尝试移动，都像是在对抗无形的泥沼，徒劳无功，只换来更深的疲惫和挫败感。他被困在康悦中心顶层的套房里，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阳光刺眼，却无法照亮他心中的阴霾。
耻辱感如同附骨之蛆，侵蚀着他的神经。傅砚辞那张盛怒之下扭曲的脸，那冰锥般刺骨的咆哮——“蠢货”、“残废”、“亲手撕碎它”——每一个字都在寂静的房间里无限放大，反复鞭挞着他摇摇欲坠的自尊。他恨傅砚辞！恨他那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姿态！恨他当众将他所有的狼狈和愚蠢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恨他像对待一件损坏的物品一样，用冰冷的针尖强行终止他的挣扎，剥夺他最后一点掌控自己身体的权利！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身体被禁锢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时，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更隐秘的念头，又会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那只在深夜黑暗中，带着体温、沉稳地搭在他小腿上的手；那低沉沙哑，如同耳语般的“忍过去”。那份在绝望深渊里唯一抓住的、无声的支撑感，带着雪松和消毒水的气息，固执地穿透愤怒的屏障，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留下一点滚烫的烙印。
两种情绪激烈地撕扯着他。爱恨交织，如同两股缠绕的毒藤，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烦躁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想喝水，右手却因为心绪不宁而猛地一抖！
“哐当——！”水杯脱手，重重砸在坚硬的大理石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冰凉的清水混合着玻璃碎片，溅了一地，也溅湿了他睡裤的裤脚。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套房里格外刺耳。顾清淮看着满地狼藉，怔住了。一种更深的无力感和烦躁涌了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挫败地闭上眼，手指深深插进额前的碎发里，用力揪紧。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声音平和，却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
顾清淮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望向门口。这个时间，会是谁？助理小杨刚离开不久。难道是……他？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狠狠掐灭。不可能是他。那个冷血医生怎么可能再来？来看他的笑话吗？
他挣扎着想下床去开门，但右腿的酸软让他动作笨拙而迟缓。脚刚沾地，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传来，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慌忙扶住旁边的床头柜才稳住身体。
门铃又响了一声，似乎带着点耐心告罄的意味。
顾清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和身体的无力，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向门口。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泞中跋涉，右腿沉重得不听使唤，脚踝处虽然被药物压制了疼痛，但那种深层的、源自韧带的僵硬和不适感依旧清晰。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终于挪到了门后。
他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些，然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混杂着戒备和一丝极其微弱期待的复杂心情，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想中那张冷峻的脸，而是一个穿着康悦中心制服的年轻工作人员，手里捧着一个印有中心logo的纸袋。
“顾先生您好，”工作人员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傅砚辞医生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傅砚辞？！
这个名字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在顾清淮心中激起滔天巨浪。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呼吸再次变得急促，扶着门框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一股强烈的愤怒与难以言喻的悸动直冲头顶！
“是他？”顾清淮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显得尖锐，“他让你送什么？”
工作人员似乎被他突然变化的脸色和语气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递上纸袋：“傅医生没说具体是什么，只说……只说您需要这个。”
顾清淮死死盯着那个普通的纸袋，仿佛里面装的是毒蛇猛兽。他胸口剧烈起伏，恨意和一种更深的、被对方“掌控”的屈辱感疯狂翻涌。他需要？他傅砚辞凭什么断定他需要什么？！他以为他是谁？！给他打了一针还不够？还要假惺惺地送东西来羞辱他吗？！
“拿走！”顾清淮几乎是低吼出来，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我不需要！告诉他，我的事，不用他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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