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导管连接上呼吸机的那一刻,随着一阵气流的涌入,病人的身体剧烈抽搐后猛地一僵,随即瘫软下来。监护仪上,疯狂报警的心率和血压开始缓慢回落,最令人揪心的是那跌入谷底的血氧饱和度数字,开始极其艰难地、一格一格地向上攀升:82%…85%…88%…
“呼……”周围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冷汗早已浸透了里层的刷手服。
傅砚辞挺直了身体,防护服里的衣服也被汗水湿透。他扫了一眼监护仪上暂时稳定的数值,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放松。这不过是众多战场中的一个小小角落,一次短暂的胜利。他转向陈主任,声音低沉而迅速:“立即召集所有领队和骨干医生开会!梳理现有危重患者,按最危急程度分级!整合所有ECMO资源,建立统一调配机制!氧气供应问题,我来联系上级!护士轮班必须严格执行,不能再有人倒下!防护装备,优先保障一线!”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透露出一种在绝境中强行开辟生路的强大意志力。他转身走向下一个发出刺耳报警的病床,背影在惨白的灯光和弥漫的死亡气息中,如同一座沉默而坚定的灯塔。
无影灯下,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场都更残酷。在这里,时间以秒计算,生命在呼吸间流逝。傅砚辞和他的战友们,穿着密不透风的盔甲,用专业、意志和血肉之躯,在病毒肆虐的死亡线上,进行着一场又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每一次成功的插管,每一次血氧的回升,都是对死神一次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阻击。而他右手无名指上,那枚被汗水浸透、紧贴皮肤的铂金素圈,在惨白的灯光下,成了支撑他在这片绝望之地,永不放弃的最后一丝、也是最坚硬的暖光。
云栖苑的公寓,在傅砚辞离开后的除夕夜,陷入了一种死寂般的空旷。方才还氤氲着饭菜香气、流淌着温馨暖意的空间,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空气和电视里春晚不合时宜的喧闹。那桌精心准备的年夜饭,在惨白的灯光下失去了所有诱人的光泽,如同冰冷的祭品。
顾清淮保持着傅砚辞离开时的姿势,瘫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脸颊上的泪痕已经冰冷干涸,留下紧绷的痕迹。指尖还残留着傅砚辞最后紧握他时的温度和力道,此刻却只余下一片刺骨的冰凉。
大门关上的沉重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隔绝了那个他赖以生存的世界。
“锁好门。等我电话。”傅砚辞最后的话语,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是唯一的指令,也是唯一的绳索,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勉强拉住。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新年的烟花零星炸响,绚烂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他失魂落魄的脸,随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这光芒,非但不能带来丝毫喜悦,反而像是对这残酷现实的嘲讽。
他猛地回过神!锁好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玄关,手指颤抖着,反复确认大门是否已经反锁。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硌得他手心发疼,却带来一丝病态的安全感。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恐惧,如同冰冷黏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W市…疫情…传染…死亡…领队…傅砚辞…他在那里…在最危险的中心…
每一个字眼都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敏感的神经。他不敢想象傅砚辞此刻面临的是怎样的景象。是像新闻里曾经报道过的那些瘟疫电影一样吗?混乱、绝望、死亡的气息弥漫?他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在惨白的灯光下,与看不见的凶残病毒搏斗?他会不会疲惫?他会不会被感染?他会不会……再也回不来?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攥住右手无名指上的铂金素圈戒指,冰凉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属于傅砚辞的实体。他用力到指节发白,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丝爱人的力量和勇气。
“砚辞……”他无声地呢喃,声音破碎在冰冷的空气里。
就在这时,客厅里电视的声音陡然拔高!春晚的歌舞被强行切断,插入了紧急新闻播报!
顾清淮全身一震,猛然抬起头来!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令人震惊的画面:一片混乱的机场、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群匆匆而过、救护车拉着刺耳的警报声呼啸而过……背景是主持人严肃而急促的声音:
“……本台最新消息!除夕夜,国家卫健委发布紧急通报!W市爆发不明原因病毒性肺炎!已确认为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传染性强,疫情发展迅猛!W市已启动最高级别应急响应!目前全市医疗资源极度紧张,已有医护人员感染报告!国家卫健委已紧急调派首批顶尖医疗专家团队驰援W市!专家团队已于今晚紧急出发,直飞W市!目前死亡病例已上升至XX例!呼吁广大市民……”
接下来的话,顾清淮已经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