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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南洲与舒阳

记忆的闸门被“大学同学”这个关键词猛地撞开,时光的尘埃簌簌落下,露出了被遗忘的一角。

那是大学新生报到后的第一次全院大会。巨大的礼堂里塞满了兴奋又茫然的年轻面孔,空气里弥漫着汗味、新书本的气息和嘈杂的嗡嗡声。头顶是老式吊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穿透弥漫的尘雾,将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笼上了一层陈旧、模糊的灰调子。每个人都像是褪了色的旧照片里的人物,面目不清,轮廓模糊。

就在这片灰蒙蒙的背景里,一个身影清晰地闯入我的视野,带着一种近乎突兀的明亮感。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得体的白色西装——在满是T恤牛仔的新生堆里,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那白色不是刺目的亮白,而是温润的象牙白,在昏昧的光线下,仿佛自身能吸收并反射微弱的光源。他步履从容地穿过略显拥挤的座位,目标明确地走向我旁边的空位。

厉南洲“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我可以坐这里吗”?

清冽干净的声线,像山涧敲击卵石的泉水,瞬间打破了周遭的混沌嘈杂。我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刚才几乎屏住了呼吸,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抹白色。对上他询问的视线,那是一双极其好看的眼睛,瞳仁颜色偏浅,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清澈沉静。他微微颔首,姿态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良好教养,明明是询问,却让人无法拒绝。

叶舒阳“哦……哦,可以”。

我听见自己干巴巴地回答,声音有点发紧,带着刚脱离高中生涯的拘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下意识地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更多空间。

他优雅地落座,衣料摩擦发出极细微的窸窣声。一股极淡的、清冷的雪松混合着阳光晒过书页的气息悄然弥漫开来,瞬间驱散了周遭浑浊的空气。他坐下后,并没有立刻融入这片灰暗的背景板,反而像自带了一层无形的柔光滤镜,将周遭的混沌都推开了,自成一片静谧、清朗的方圆。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我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我眼观鼻鼻观口口关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份沉默快要将我吞噬时,他再次适时地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友善,轻易化解了无形的壁垒:

厉南洲“看你的座位分区,和我应该都是表演系的新生” ?

他微微侧过头看我,唇角带着一丝极浅的弧度。

我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

叶舒阳“嗯,是的,表演系”。

他似乎被我这反应逗乐了,唇角那抹弧度加深,脸颊两侧竟然浮现出两个小小的、浅浅的酒窝!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像一束光蓦然穿透了他周身清冷疏离的氛围,瞬间点亮了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带来一种极具反差感的、近乎温柔的冲击力。

厉南洲“那很好” ,

他伸出手,掌心干净,手指修长有力,

厉南洲“以后就是同窗了。我叫厉南洲”。

光影在他身上流转,那身白西装在昏暗中依旧卓尔不群。我有些局促地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触感微凉干燥。

叶舒阳“叶舒阳”。

我报出自己的名字,声音不大,淹没在礼堂重新升腾起的喧嚣里。

那一刻,坐在昏暗嘈杂的新生礼堂里,身旁是穿着耀眼白西装、笑容带着酒窝的厉南洲,“真少爷”与“假少爷”的身份鸿沟尚未显现。他只是那个在灰蒙蒙人群中兀自发光的、气质清冷却意外温和的新同学。

谁又能料到,几年后,同样的两个人,会在一个名为《我们恋爱吧》的修罗场上,被各自的经纪人推搡着,去扮演一场“真假少爷”针锋相对的荒诞戏码?

回忆与现实重叠,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当初那个笑容里藏着酒窝、主动伸出手的厉南洲,和红姐口中那个需要我去“硬气互撕”的顶流真少爷,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命运的丝线在那个新生会后悄然缠绕。仿佛是某种无形的引力,我和厉南洲,竟然被分到了同一间寝室。

于是,属于“叶舒阳”和“厉南洲”的大学时光,就在那间小小的、带着点男生宿舍特有气息(混合着汗味、洗衣粉和偶尔飘来的泡面香)的房间里铺展开来。

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影子。

上课:表演系的晨功,天不亮就要在空旷的操场上吊嗓子、练形体。冬日凛冽的寒风里,呵出的白气交织,我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互相监督着完成枯燥又必要的基础训练。大课阶梯教室,总是习惯性地并肩坐在中后排,他专注听讲时微蹙的眉头,他偶尔走神在笔记本上随手勾勒的速写,都成了我余光里最熟悉的风景。

放学:铃声一响,无需言语,收拾书本的动作都带着默契。穿过喧嚣的校园林荫道,讨论着刚结束的课程,或是某个难啃的表演理论,或是吐槽某个严苛的老师。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而行。

出租屋:为了排练方便,大二时我们在校外合租了一个小小的两居室。那间不大的客厅,承载了无数个深夜对戏的片段。我们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表情、台词,互相指出对方的不足,也互相鼓励打气。厨房里偶尔失败的煮面尝试,冰箱里总是塞满他买的、我买的、混在一起分不清归属的饮料和零食。

闲暇:没课的日子,探索这座城市成了我们的乐趣。挤在喧闹的路边摊吃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在老旧音像店里淘一张难寻的经典电影碟片;或者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江边散步,看灯火次第点亮。他会在江风里哼起不知名的调子,侧脸在暮色中柔和得不可思议。

在外人眼里,我们亲密得无懈可击。是表演系公认的“黄金搭档”,是连体婴般的好兄弟。班里的同学常开玩笑:“你俩干脆锁死得了”! 甚至,在某个通宵赶完期末大戏的疲惫凌晨,或者冬天宿舍暖气不足的寒夜,我们也会像两只寻求温暖的幼兽,自然而然地挤在厉南洲那张稍宽一点的单人床上,分享一床被子,在对方均匀的呼吸声中沉沉睡去。

那些肢体无意的碰触,他睡着后无意识蹭过来的发丝扫过我的鼻尖,清晨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他毫无防备的睡颜……都像细小的电流,无声无息地窜过我的四肢百骸,带来隐秘的悸动和巨大的恐慌。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这份亲密无间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一座汹涌却必须沉寂的火山。

我对厉南洲,怀揣着无法诉诸于口的真心。那是一种超越了兄弟情谊的、滚烫的、带着毁灭性吸引力的情感——我喜欢他。

不仅仅是欣赏他的才华和容貌,而是喜欢他清冷外表下偶尔流露的温柔笨拙,喜欢他谈起表演时眼底闪烁的光,喜欢他酒窝浮现时那份毫无保留的孩子气,喜欢他存在本身带来的、让我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安宁与悸动。

然而,这份喜欢,是悬在我们头顶的一把利刃之剑。

我们是谁?我们是表演系的学生,是注定要踏入那个光怪陆离、容不下半分“异端”的娱乐圈的预备役。这个圈子,对“同性绯闻”的容忍度有多低?对“黑料”的挖掘有多疯狂?我们都心知肚明。无数前辈的例子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一点点的“不同”,就可能成为万劫不复的深渊。

厉南洲,他是天生的明星胚子,是注定要站在聚光灯最中央的人。他的家世、才华、样貌,都为他铺就了一条璀璨的星途。我怎么能……我怎么能让这份无法见光的感情,成为他光芒万丈前程上哪怕一丝一毫的阴影?成为媒体攻讦他、对手攻击他的“黑料”?成为他完美履历上一个刺眼的污点?

“绊脚石”——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银针,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于是,我学会了最精湛的表演。在他靠近时,不动声色地拉开一丝距离;在心跳如鼓时,用夸张的笑闹掩饰;在目光忍不住流连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在那些挤在一张床上取暖的深夜,将身体绷成一块僵硬的石头,任由内心岩浆奔涌,表面却平静无波。

我把那份汹涌的真心,连同所有呼之欲出的渴望,死死地、深深地摁进了灵魂最黑暗的角落,用“好兄弟”的标签焊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我看着他,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银河。

保护他,保护他那条注定闪耀的星途,成了我压抑所有本能、埋葬所有心动的唯一理由。即使这份保护,是以亲手熄灭自己心头的光为代价。

那时的我,笨拙又固执地以为,将爱意深埋,就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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