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的苦涩在舌尖弥漫开,像吞下了一小撮烧红的灰烬。剧痛如同退潮般缓慢抽离,留下虚脱的空洞和四肢百骸残留的、冰冷的麻木。苏枝的意识在浑浊的黑暗中沉沉浮浮,每一次上浮都伴随着身体深处细微的、灼烧般的余痛。
“……枝枝?”
“……小妹?能听见吗?”
大哥苏繁的声音低沉紧绷,像拉满的弓弦,近在咫尺。二哥苏茂带着哭腔的呼唤则模糊地飘在更远处。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是熟悉的天花板水晶吊灯模糊的光晕,还有两张凑得极近、写满惊惶与血丝的俊脸。大哥苏繁的脸部线条绷得死紧,眼底翻涌着风暴过后的余烬和深不见底的恐慌,那只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冰冷汗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二哥苏茂则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脸上还沾着昨天“救赎蛋糕”的七彩亮粉,狼狈又可怜。
“苦…”苏枝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气若游丝,“…糖…好苦…”
苏繁紧绷的肩线几不可查地松了一丝,握着她的手却收得更紧,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消散。“没事了…是大哥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苏枝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沙哑。
“医生马上就到!”苏茂连忙插话,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枝枝你别怕!二哥在!二哥再也不瞎做蛋糕了!都是那个天杀的王八蛋林烬!二哥这就去把他揪出来挫骨扬灰!” 他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被苏繁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安静!”苏繁低喝,目光重新落回苏枝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枝枝,告诉大哥,除了蛋糕,你还碰了什么?闻到了什么?” 他的视线锐利如刀,扫过她苍白的脸,最终停留在她睡衣口袋那可疑的鼓起上。
苏枝的心脏猛地一缩!口袋里的幽蓝小瓶像一块烙铁!她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眼神躲闪,虚弱地摇头:“没…没有…就是蛋糕…味道太怪了…呕…” 她又适时地发出一声干呕,身体微微颤抖。
苏繁的眉头锁得更深。他不再追问,只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额角渗出的冷汗,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别怕,大哥在这里。没人能再伤害你。” 他低声承诺,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誓言。
妹控的核武器,终于解锁了终极防护模式。苏枝心头微涩,却不敢有丝毫放松。柳蔓青的警告在脑中尖啸:园丁!就在苏家!
家庭医生带着全套设备匆匆赶来,气氛紧张。一番细致的检查后,医生眉头紧锁。
“苏小姐的体征…很奇怪。”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仪器上复杂的数据,“有明显的神经毒素反应迹象,伴有内脏轻微灼伤和不明原因的体温骤降。但…体内又检测到微量的砷化物残留,这种剂量本该致命,却似乎…反而中和了一部分毒性?而且毒素残留非常微量,像是接触了某种挥发性的强效催化剂,而非直接摄入…”
苏繁的脸色随着医生的话越来越沉,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让房间结冰。砷化物?砒霜!中和毒性?他猛地看向床头柜上那个打开的金属小盒,里面空空如也。他用来救妹妹的东西,此刻成了无法解释的“毒物”证据!
“医生,我妹妹她…”苏茂焦急地问。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需要严密观察,不能再接触任何可疑气味或物质!”医生语气严肃,“另外,她身体极度虚弱,情绪波动会加重负担,务必静养!” 他留下药物和医嘱,在苏繁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匆匆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兄妹三人。沉重的寂静如同实质的铅块。苏繁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苏枝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苏枝心惊——有后怕,有疑惑,更有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冰冷的审视。他知道了什么?他怀疑什么?
“大哥…”苏枝试图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休息。”苏繁打断她,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茂,你守着她,寸步不离。” 他拿起那个空了的金属盒,指腹摩挲着冰冷的表面,眼神晦暗不明,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大哥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苏枝松了口气,疲惫地闭上眼。刚才的爆发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苏茂立刻像只忠诚的大狗般守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还紧张地攥着医生留下的氧气面罩,仿佛随时准备给她戴上。
“二哥…”苏枝睁开眼,声音微弱,“我…我想见见柳蔓青…”
苏茂愣了一下,随即皱眉:“那个讨厌鬼?见她干嘛?枝枝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不…”苏枝抓住苏茂的手,指尖冰凉,眼神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祈求,“很重要…二哥…求你了…帮我联系她…就说…就说‘含笑半步癫的编剧想改结局’…” 她用上了柳蔓青能懂的暗语。
苏茂看着妹妹苍白小脸上那近乎绝望的恳求,妹控之魂瞬间压倒了对柳蔓青的厌恶。“…行!二哥这就去办!你别激动!” 他立刻掏出手机,走到窗边压低声音打电话。
苏枝靠在枕头上,感觉身体像被掏空。她悄悄摸出口袋里那个幽蓝小瓶,冰冷的触感让她指尖发颤。蓝烬…梦昙…引魂草…园丁…柳蔓青说的七次轮回…大哥袖扣里的砒霜解药…母亲的玻璃花房…无数线索碎片在脑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完整的拼图。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苏茂打完电话回来,脸色有些古怪:“联系上了…柳家说她昨晚出了个小车祸,受了点惊吓,在家休息…不过她说…她说可以让你家司机接她过来‘探病’…”
车祸?惊吓?苏枝的心猛地一沉!是巧合?还是…“园丁”的警告?!
一个多小时后,柳蔓青在佣人的引导下走进了苏枝的房间。她依旧穿着烈焰般的红裙,只是外面罩了一件宽松的米色风衣,脸色比昨天在警局时更加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微的不自然,左臂似乎不太敢用力。看到苏枝虚弱的样子,她那双总是盛满高傲的漂亮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是担忧?是无奈?还是更深沉的疲惫?
“哟,苏大小姐,”柳蔓青走到床边,习惯性地扬起下巴,语气却少了平日的尖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听说你被自己的‘含笑半步癫’反噬了?够有创意的死法。”
苏茂立刻像护崽的狮子般瞪眼:“柳蔓青!你…”
“二哥,”苏枝轻轻拉住苏茂的袖子,摇摇头,看向柳蔓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编剧觉得剧本太烂,想找你聊聊…怎么改。”
苏茂看看妹妹,又看看柳蔓青,虽然满腹狐疑,但妹控的觉悟让他选择闭嘴。他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退到房间角落的沙发上,抱着手臂,虎视眈眈地盯着柳蔓青,仿佛她是携带病毒的病原体。
柳蔓青无视苏茂的死亡凝视,拖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她的目光落在苏枝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看来‘解药糖’味道不怎么样。”她意有所指,声音压得极低。
苏枝的心猛地一跳!她果然知道!“‘园丁’…在苏家?”苏枝用气声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柳蔓青没有直接回答,她环视了一下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卧室,目光最终落在窗外苏家老宅深灰色的、如同沉默巨兽的轮廓上,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苏枝?”
苏枝怔住。
“不是因为那些无聊的攀比,也不是因为你抢走的风头。”柳蔓青的声音很轻,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苏枝心上,“是因为…无论我怎么做…警告你,远离你,甚至…试着帮你…结局都一样。”
她缓缓抬起眼,直视着苏枝,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苏枝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像一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枯井。
“第一次,我告诉你离你二哥远点,生日宴有危险。你不信,还嘲笑我嫉妒。你死了,监控里是你二哥切蛋糕的手。”
“第二次,我匿名给你寄了警告信,说小心你大哥的袖扣。你以为是恶作剧,随手扔了。你死了,袖扣里掉出了毒药。”
“第三次,我提前弄坏了香槟塔…你没事。但三天后,你在自己卧室喝了一杯弟弟送来的热牛奶…死了。牛奶里检测出了‘蓝烬’。”
“第四次,我趁你弟弟不注意,偷走了林烬给他的所有‘小礼物’…你平安过了生日。但一个月后,你和你大哥去扫墓,在母亲的花房外…吸入了残留的梦昙香气,引发急性中毒…你大哥用砒霜救了你,剂量没掌握好…你没能醒过来。”
“第五次,第六次…”柳蔓青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麻木的颤抖,“我试过直接告诉你真相…你把我当疯子。我试过杀了林烬…他背后的人立刻换了方式,更隐蔽,更致命。我试过带你离开苏家…半路出了‘车祸’…”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仿佛在回放那些无数次重复的、令人窒息的死亡片段。
“每一次…每一次动手的,都是你的至亲。你的哥哥,你的弟弟…被利用,被操控,或者…在某种极端情况下,为了保护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柳蔓青的声音哽住,她用力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苏枝的耳膜:
“每一次…每一次你死后…我都能看到那个‘园丁’。”
“他像个幽灵,出现在你的葬礼上。穿着得体的西装,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像一个真正悲伤的吊唁者。他手里…总是拿着一小束刚摘下的、带着露水的…梦昙花。”
“然后…他会看向我。”柳蔓青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隔着人群,对着我…微笑。”
“那笑容…像是在欣赏他精心培育的、终于成熟腐烂的果实。”
“第七次…就是昨天。”柳蔓青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苏枝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直白,“我重生的时间点最晚,就在生日宴开始前。我冲进宴会厅想阻止你…但我看到了…”
她的声音骤然压低,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意:
“我看到‘园丁’了…他就站在人群里…穿着侍者的衣服…身上…有梦昙的香气…”
“他对着我…又笑了。”
“然后…我就‘出车祸’了。”柳蔓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是在警告我…别再多管闲事。他知道我能‘看见’他。”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连角落里的苏茂都停止了敌意的审视,震惊地张大了嘴巴,像听天方夜谭。
苏枝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七次轮回…七次被至亲所杀…每一次死亡后,“园丁”那欣赏腐烂果实的微笑…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原来柳蔓青的恨意背后,是这样绝望的轮回地狱!原来她所有的“恶毒”,都是无数次徒劳挣扎后的扭曲!
“那…那他到底是谁?”苏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柳蔓青缓缓摇头,眼神疲惫而绝望:“我不知道。他每次出现的样子都不同…侍者,园丁,司机,甚至…某个不起眼的宾客。但他身上的味道…那种混合了泥土、植物汁液和冰冷死亡气息的梦昙香气…我永远记得。”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苏枝紧紧攥着的被角上,声音带着一丝最后的决绝:“我只知道一点…他真正的目标,从来不只是你,苏枝。”
“他想毁掉的…是整个苏家。”
“他想让苏家这座用金玉堆砌的堡垒…从内部…被至亲相残的毒血…彻底腐蚀、崩塌。”
“而你…你这个苏家最耀眼的明珠,最受宠的小公主…你的死亡,是点燃这一切的…最美妙的引信。”
沉重的死寂再次降临。窗外,暮色四合,将苏家老宅巨大的阴影投进房间,如同蛰伏的巨兽。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玻璃碎裂的哗啦声,猛地从楼下老宅后院的方向传来!紧接着,是管家惊恐的尖叫和佣人慌乱的奔跑声!
苏枝和柳蔓青同时一震!
苏茂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到窗边向下望去,脸色瞬间煞白!
“大…大哥!枝枝!!”他转过头,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的扭曲,手指颤抖地指向后院的方向,“后…后院!那个封死的玻璃花房!!它…它的门被撞开了!!!”
“里面…里面好像…有个人影!!!”
“他…他好像…在…在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