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液琼浆的甜腻香气,混杂着龙涎香沉稳的余韵,沉甸甸地压在麟德殿的每一寸空气里。黄金烛台上手臂粗的红烛哔剥作响,映照着满殿衣香鬓影、珠翠琳琅。这里是新朝权力的核心,一个用金玉堆砌、用血肉温养的华丽囚笼。觥筹交错间,每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下,都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流。
沈云舒斜倚在软垫上,指尖拈起一颗饱满晶莹的荔枝,慢条斯理地剥开鲜红的硬壳。她动作优雅,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好奇与专注,仿佛眼前这盘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珍果,便是此刻天地间最要紧的事物。雪白的果肉送入樱唇,她满足地眯起眼,像一只餍足的猫。
然而,无人察觉的桌案之下,她另一只手的手指正极其轻微地捻动着。一枚细若牛毛的银针,悄无声息地滑入指间,针尖迅疾无比地在她刚饮过的酒液里一蘸即收。针尖依旧银亮,毫无异色。她眼底深处那点慵懒的玩味,似乎更浓了一分。
眼波流转,不经意间掠过殿内最偏僻的角落。那里光线昏暗,远离喧嚣,只有一道纤薄伶仃的身影孤零零地坐着。萧锦瑟。一个名字几乎被遗忘的存在,前朝废妃留在冷宫里的女儿。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宫装,发髻上簪着一支素净得近乎寒酸的木簪。她低着头,面前案几上只有一碟看不出颜色的糕点,和一盏早已凉透的清茶。与满殿的富贵锦绣格格不入,像一抹突兀的、被遗忘的灰色墨渍。
可沈云舒的视线,却在萧锦瑟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并非怜悯,而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那女孩低垂的脖颈线条绷得有些紧,握着冰冷茶杯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更深处,在她看似恭顺温驯的低眉顺眼之下,沈云舒嗅到了一丝极淡、极冷的气息,像深埋在积雪下的某种带毒的根茎散发出的味道。危险,却引人生疑。
沈云舒唇角无声地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指尖捻着的荔枝核被她轻轻搁回盘中。这潭浑水,比她预想的更有意思。
就在这时,殿宇中央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如同巨木轰然倒塌!
“陛下——!”
凄厉的尖叫撕裂了虚伪的歌舞升平。只见御座之上,身着明黄龙袍的皇帝身体剧烈抽搐,脸色瞬间转为骇人的青黑,一口浓稠如墨的污血猛地从口中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落在金丝织就的龙袍前襟,像一幅骤然泼洒的、狰狞的死亡涂鸦。他双目圆睁,死死瞪着虚空,喉间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声响,身体在宽大的龙椅上扭动了几下,最终像一截朽木般彻底瘫软下去,再无声息。
死寂。绝对的死寂。
仿佛时间被一只无形巨手骤然掐断。满殿的丝竹管弦、笑语喧哗,连同空气本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瞬间冻结、粉碎。无数张面孔上的笑容僵在脸上,瞬间被惊愕、茫然和一种灭顶的恐惧所取代。红烛跳跃的光芒,此刻映在那些惨白如纸的脸上,只显出无尽的诡异。
“护驾!有刺客!毒!陛下中毒了!” 不知是谁率先从噩梦中惊醒,尖利的嘶吼炸开,瞬间点燃了积蓄已久的恐慌。殿内顿时炸开了锅!女眷们惊恐的哭喊、官员们失措的推搡、杯盘碗盏被撞翻在地的碎裂声……所有声音都扭曲着混杂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华丽的宴席瞬间化作一片混乱的修罗场。
混乱中,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扑向角落里的萧锦瑟。那是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大太监张全,此刻他脸上涕泪横流,声音却尖锐得能刺破穹顶:“是她!是那个妖孽!是她下毒害了陛下!奴才亲眼所见,刚才陛下饮的酒,就是她偷偷换过的!她袖子里还藏着毒药!”
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一股狠戾的劲风,精准无比地抓向萧锦瑟的袖子。
“嗤啦——”
脆弱的布料应声撕裂。一个青瓷小瓶,从萧锦瑟的袖袋中被猛地拽出,骨碌碌滚落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瓶塞松脱,几粒朱红色的、圆溜溜的药丸滚了出来,在烛光和混乱人影的晃动下,散发着一种不祥的妖异光泽。
“证据确凿!就是这毒妇!”张全的声音因激动而扭曲,指着地上滚动的药丸和僵立原地的萧锦瑟,如同指认地狱的恶鬼。
殿内所有混乱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惊惧、鄙夷、刻骨的仇恨,如同无数把无形的淬毒匕首,狠狠扎向萧锦瑟。她成了混乱旋涡中唯一静止的礁石,承受着所有足以将人碾碎的滔天巨浪。她微微抬起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飞快地扫过地上那几粒红丸,又掠过张全那张因兴奋而扭曲的脸,最后,极其隐晦地,向沈云舒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冰封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拿下她!碎尸万段!” 愤怒的咆哮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数名反应过来的侍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带着狰狞的表情和出鞘的利刃,凶狠地扑向那个被众人目光钉死在原地的孤女。刀锋的寒光,瞬间逼近萧锦瑟苍白的颈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如碎冰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殿内的喧嚣:
“蠢货。”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沈云舒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她慢悠悠地拍掉指尖沾着的荔枝汁水,脸上那副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礁石。她甚至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近乎轻蔑的浅笑。
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聚焦下,沈云舒抬起右手。她的指尖,赫然捏着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那针尖,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并非银白,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墨蓝色!
她看也不看地上那几粒刺目的朱红药丸,只是对着指尖的银针,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栽赃,也得讲点门道。”她指尖微微用力,那枚淬着诡异蓝芒的银针,竟在她指腹间无声地碎裂开来,化作几点微不可见的粉末,飘落尘埃。
“用这等粗劣玩意儿,也配嫁祸给真正懂毒的人?”她微微偏头,目光终于落在地上那几粒红丸上,如同看着几粒肮脏的泥丸,“此物名为‘朱砂丸’,不过是些提神醒脑的寻常药散,加了些唬人的染料罢了。真正的‘赤炼砂’,遇银即化,色如丹霞,无味,三息毙命。陛下中的毒么……”她拖长了尾音,目光掠过御座上那具已然僵硬的明黄身影,“倒有几分像‘赤炼砂’,可惜,火候差得远,颜色浊而不透,气味腥中带苦,顶多算是劣质的仿品。”
她每说一句,张全那张老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到最后已是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满殿的喧嚣诡异地沉寂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那些原本扑向萧锦瑟的侍卫也僵在了原地,惊疑不定地看着沈云舒,又看看面无人色的张全,手中的刀锋一时不知该指向何处。
沈云舒的目光,却越过那些呆若木鸡的侍卫,落在了萧锦瑟身上。那孤女依旧站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生长在悬崖缝隙里的瘦竹。她的眼睛,也正望着沈云舒,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里,没有一丝获救的欣喜,只有一片沉静的、审视的冰湖。
沈云舒唇角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兴味。她忽然动了,不是走向萧锦瑟,而是径直朝着她走去,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视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和无数惊惧的目光如无物。
在距离萧锦瑟仅一步之遥时,沈云舒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说话,只是朝萧锦瑟伸出了手。那只手,白皙、纤长,指节分明,刚刚捻碎了一枚淬毒的银针,此刻却稳稳地摊开在萧锦瑟面前,掌心向上。
“这地方,”沈云舒的声音压得很低,只够她们两人听清,带着一丝冰冷的蛊惑,“烂透了,吃人连骨头都不吐。联手掀了它,如何?”
萧锦瑟的目光,从沈云舒伸出的手,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她那张骤然褪去所有伪装、只剩下凌厉锋芒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波动。她没有去碰那只手。
她的视线,反而垂落,精准地锁定了沈云舒微微卷起的袖口边缘。那里,一抹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华丽锦缎纹路所掩盖的深褐色污渍,映入她的眼帘。那颜色,萧锦瑟熟悉无比——是陈旧干涸的血迹。
“联手?”萧锦瑟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棱相击,清晰,冰冷,没有一丝温度。她抬起眼,重新迎上沈云舒的目光,唇角竟也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洞穿一切的讥诮,“昨夜子时,冷宫西角门外,你袖中暗器对准我后心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记得清楚,你说‘毒死这碍眼的孤魂野鬼,省得脏了手’。”
沈云舒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变,仿佛被揭穿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她甚至抬起那只染着干涸血渍的袖口,慢条斯理地用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拂拭着那点碍眼的污迹。动作优雅,像在拂去一粒微尘。
“现在改主意了。”她轻描淡写地说,指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将那点血痕揉散开,在光滑的锦缎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影。她的目光从袖口移开,重新锁住萧锦瑟的眼睛,那里面跳动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你的毒术,”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加上我的暗器,”她轻轻捻了捻指尖残留的血色,“刚刚好。”
萧锦瑟沉默地看着她。殿内的混乱似乎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侍卫们因沈云舒方才那番话而生的迟疑正在消退,新的命令即将下达。杀机如同收紧的绞索,勒在两人脖颈上,越来越紧。张全那老太监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她们身上。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巨石压顶。
终于,萧锦瑟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成交。”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金属般的铿锵。她没有去看沈云舒的反应,目光骤然抬起,越过混乱的人群,越过那些明晃晃的刀锋,直直刺向麟德殿那两扇紧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无尽囚笼的朱漆镶金大门。她的手指,也随着目光抬起,坚定地指向那个方向,仿佛那厚重的门扉在她眼中已脆弱不堪。
“但有个条件——”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了殿内重新开始酝酿的骚动,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寒意,“出去后,帮我毒死当年害死我娘的人。”
她的尾音落下,如同冰锥坠地。
“拿下这两个妖女!格杀勿论!”张全尖利到破音的嘶吼终于炸响,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他枯瘦的手指如同鬼爪,狠狠指向殿心的两人。
命令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引爆了积蓄的杀意。原本因沈云舒的毒理之言而迟疑的侍卫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抹去,只剩下冰冷的服从和嗜血的凶光。刀剑铿锵之声大作,无数柄闪着寒光的利刃,如同骤然涌起的钢铁荆棘丛林,从四面八方向着孤立于殿心的两人狠狠攒刺而来!刀锋撕裂空气,带起尖锐的啸音,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
沈云舒眼中寒芒暴涨,那点慵懒的玩味彻底被凌厉取代。她手腕猛地一抖,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只听“嗤嗤嗤”数声极其细微的破空锐响,数点寒星如同被激怒的毒蜂,自她袖口电射而出!
“呃啊——!”
冲在最前面的几名侍卫身形骤然僵住,喉咙里发出短促而怪异的嗬嗬声。他们惊恐地低头,只见自己持刀的手腕或脖颈要害处,不知何时多了一枚细如牛毛、几乎看不见尾部的银针!剧痛伴随着麻痹感瞬间蔓延全身,力气如同潮水般退去,手中的钢刀“哐当”一声脱手坠地,沉重的身躯也随即像被抽了骨头的软泥,轰然栽倒,抽搐着再也无法爬起。
沈云舒这一手暗器,狠、准、快!瞬间撕开了扑来包围圈的一角!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战果,左手已经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身边萧锦瑟冰凉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走!”
低喝声落下的瞬间,沈云舒脚下发力,拉着萧锦瑟如同两道离弦的疾风,向着被她银针撕开的那个微小缺口猛冲过去!她的身法灵动诡谲,在混乱的人群和倒地的侍卫间疾速穿梭,险之又险地避开侧面劈砍而来的刀锋,衣袂翻飞,如同在刀尖上起舞的魅影。
萧锦瑟被她拽得一个踉跄,但随即稳住身形。她没有挣扎,任由沈云舒拉着狂奔,另一只空着的手却飞快地探入自己宽大的旧宫装袖袋。当她手腕再次扬起时,一小片淡得近乎无色的粉末,如同初冬清晨最薄的雾气,无声无息地飘洒向她们身后紧追不舍的侍卫群!
那粉末看似无害,飘散得极快。然而,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侍卫刚吸入一丝,脸色瞬间剧变!他们的眼睛像是被滚油泼中,猛地瞪大凸出,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痛苦到极致的惨嚎!紧接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这几人猛地捂住口鼻,身体剧烈痉挛着栽倒在地,口鼻中涌出大量白沫,四肢抽搐扭曲,顷刻间便失去了声息,只剩下躯体还在神经质地抽动。
这恐怖的景象如同瘟疫般蔓延,后面紧追的侍卫们脚步猛地一滞,脸上充满了惊骇欲绝的表情,看着同伴瞬间毙命的惨状,一时间竟无人再敢轻易上前!
毒!真正的剧毒!比皇帝所中的更加诡异,更加霸道!
沈云舒拉着萧锦瑟,已然冲到了那两扇象征着皇权森严的朱漆镶金大门前!沉重的门扉紧闭着,如同隔绝生死的壁垒。
“让开!”沈云舒厉喝一声,猛地将萧锦瑟往旁边一推。同时,她双手在腰间一抹,十指间瞬间各夹了数枚比之前更加粗长、闪烁着幽暗蓝芒的钢针!那针尖的蓝,深邃得如同凝固的毒血,看一眼便令人心悸。
她深吸一口气,全身力量骤然爆发!双臂如同拉满的强弓,猛地向前挥出!十数枚淬毒钢针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暴雨梨花,狠狠地轰击在巨大的门栓和厚重的门轴连接处!
“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得如同爆豆般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和木料碎裂声骤然炸响!火星四溅!那粗如儿臂的沉重门闩,在蕴含着内劲的剧毒钢针反复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坚固的门轴处,更是木屑纷飞,被硬生生凿开数道深深的裂痕!
就在最后一枚钢针带着全部余力狠狠钉入门轴深处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在殿内炸开!
那两扇代表着不可逾越的皇权、由最坚硬木料打造、镶嵌着沉重金饰的巨大宫门,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竟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轰中一般!沉重的门闩从中断裂,扭曲的门轴彻底崩碎!整扇门向内轰然倒塌,砸在殿内的金砖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荡起漫天呛人的烟尘!
断裂的木茬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金色的碎屑如同绝望的眼泪,簌簌落下。殿外清冷的夜风,裹挟着自由的气息,瞬间倒灌而入,吹散了殿内血腥、甜腻、恐惧交织的污浊空气,也吹动了沈云舒和萧锦瑟散乱的鬓发。
烟尘弥漫中,两个身影站在那巨大破口的边缘,如同站在地狱与生天的分界线上。身后,是金碧辉煌却已化作血池地狱的麟德殿,是无数惊呆的面孔和重新被点燃的、更加疯狂的追杀怒吼。
沈云舒回头,目光扫过那烟尘弥漫的殿内惨状,扫过那些挣扎着爬起、试图再次扑来的侍卫,最后落在身边萧锦瑟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上。她染血的指尖,轻轻拂过袖中暗器的冰冷边缘,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血腥气的轻笑。
“第一步。”她低语,声音混在风中。
萧锦瑟没有笑。她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和倒塌的宫门,投向殿外那片被宫灯映照得影影绰绰、深不见底的黑暗宫阙。那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直刺向某个隐藏在重重宫墙之后、早已被她刻入骨髓的名字。
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片无边的黑暗深处,仿佛在无声地宣告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