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纸透着点灰蒙蒙的光。我睁开眼,殿里静得不像话。往常这时候,青竹早该轻手轻脚地进来挑窗纸了,炭火盆里的银骨炭也该添上新的,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可今天什么动静都没有,连廊檐下那些麻雀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声不吭。
我坐起身,身上的云锦棉被滑到腰际。绣着缠枝莲的衣襟蹭过手臂,有点痒。"青竹?"我扬声喊了一句,声音在空荡荡的殿里荡了个圈,又轻飘飘地落下来,连个回音都没有。
心往下沉了沉。不对劲儿。
赤脚踩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寒气顺着脚心往上蹿。我走到门边,手刚搭上鎏金铜环,就听见外面传来"哗啦"一声,像是锁链拖动的响动。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门缝里透着点微光,能看到外面守着两个挎刀的禁军,背对着门板站得笔直,盔甲上的铜钉在晨光里闪着冷硬的光。
"开门。"我拍了拍门板,声音不大,但足够外面的人听见。
禁军没回头,倒是旁边传来青竹带着哭腔的声音:"娘娘!您醒了?"
"怎么回事?"我把耳朵贴在门上,能听见青竹被人抓住胳膊的挣扎声。
"他们不让我们靠近!天没亮就把偏殿围了,说...说是陛下旨意,让您在殿里静养!"青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金属碰撞声,"刘公公说...说没有陛下手谕,谁也不能进出!"
静养?我扯了扯嘴角,这话说得真好听。转身往回走,脚边踢到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昨晚没喝完的安神汤。青花瓷碗放在描金漆托盘里,汤药已经凉透了,表面结了层浅浅的油皮。
我端起碗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杏仁味混着药气。寻常安神汤里可没有这种味道。从发髻上拔下银簪,往药碗里一探,再拿出来时,针尖黑了半截。
呵,萧玄烨这是怕我夜里不安分?还是林梦瑶等不及了,急着要结果?
坐下没多久,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女人压抑的啜泣声。那哭声我认得,尖细又刻意,不是林梦瑶是谁?
"吱呀"一声,殿门被推开了。晨光顺着门缝涌进来,照得地上浮尘乱舞。林梦瑶穿着身月白色的素衣,头发松松挽着,脸上挂着泪痕,眼圈红得像兔子。她身后跟着四个禁军,为首的是御林军副统领张威,一脸严肃。
"姐姐..."林梦瑶刚开口就哽咽了,小手帕捂在嘴上,肩膀一抽一抽的,"皇上...皇上让我来看看你。"
我靠在铺着软垫的宝座上没动,看着她演戏。"妹妹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我..."她走到我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撞在金砖地上,发出闷响,"是...是梦瑶的错!姐姐,你快去向陛下认个错吧!"
"我何错之有?"我挑眉,看着她在那儿演苦肉计。
林梦瑶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姐姐...你怎么能...怎么能私藏前朝遗物..."她话没说完,就被张威打断了。
"皇后娘娘,末将奉陛下旨意,搜查偏殿。"张威面无表情地说完,冲身后的禁军抬了抬下巴。
禁军立刻动手,翻箱倒柜的声音在殿里响起来。妆奁被打开,首饰散落一地;书架上的书卷被一本本抽出来,扔在地上;连床底都被扫了一遍。我看着他们折腾,心里冷笑。林梦瑶既然敢来,必定是有备而来。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禁军手里拿着个东西走到张威面前。"统领,找到了!"
林梦瑶身子一颤,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个禁军手里的玉佩。那是块羊脂白玉,上面刻着鸾鸟图案,看着倒像是宫廷之物。可我认得,那图案虽然看着像鸾鸟,翅膀上却多了三根羽毛——那是前朝皇室的标记!
"姐姐...你怎么能..."林梦瑶捂着脸哭起来,"那是...那是通敌的罪证啊!"
张威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脸色凝重起来。"皇后娘娘,这玉佩..."
"这玉佩不是我的。"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张统领,你仔细看看这玉佩边缘,是不是有个'瑶'字?"
张威愣了一下,翻过来玉佩一看,果然在角落处有个小小的"瑶"字刻痕。他眉头皱了起来,看了看林梦瑶。
林梦瑶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不...不是的...这...这怎么会..."
"妹妹忘了?"我走到她面前,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殿里所有人听清,"去年上元节,陛下赏你的那对玉佩,你说要刻上自己的名字才独一无二。这块,不就是陛下亲手为你系在腰间的那块吗?"
林梦瑶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大概没想到,我连这种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是,她整天想着怎么争宠,怎么会留意这些细节。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陛下驾到——"
萧玄烨一身常服,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他看到地上散落的东西,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林梦瑶,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回事?"
林梦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萧玄烨脚边:"陛下!您要为瑶儿做主啊!姐姐她...她冤枉我!"
萧玄烨没理她,目光落在张威手里的玉佩上。"这是什么?"
张威把玉佩递过去,低声道:"回陛下,在皇后娘娘寝殿搜出的,上面刻有前朝标记。"
萧玄烨接过玉佩,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当他看到那个"瑶"字时,脸色变了变,看向林梦瑶。林梦瑶哭得更凶了:"陛下!那是姐姐陷害我!她知道您喜欢我,就想出这种法子来污蔑我!"
"是吗?"萧玄烨没看林梦瑶,目光转向我,眼神冷得像冰,"皇后还有何话可说?"
"臣妾无话可说。"我淡淡地道,"玉佩是林姑娘的,人证物证俱在,陛下若是不信,大可去内务府查去年的赏赐记录。"
萧玄烨盯着我看了许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发作,他却突然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没到达眼底。"查?查什么?不过是块玉佩罢了。"他随手把玉佩扔在地上,"来人,把林氏带下去,没朕的旨意,不准出宫门半步。"
林梦瑶傻眼了,不敢相信地看着萧玄烨:"陛下!您不能这样对我!是她陷害我啊!"
两个太监上前,架起哭闹不止的林梦瑶拖了出去。殿里终于安静下来。萧玄烨走到我面前,身上的龙涎香混着皂角味扑面而来,让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他突然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谢云溪,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
我被迫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我不敢深究的痛苦。"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臣妾不明白。"
"不明白?"他冷笑一声,突然松开手,转身走到床边,弯腰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子,"那这个,你又作何解释?"
我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白了。那个箱子...是我藏账册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
萧玄烨打开箱子,里面的账册散落一地。他捡起最上面一本,翻了几页,声音冰冷:"江南商路...船只调度...谢云溪,你倒是好大的本事!背着朕,在宫外安插了这么多眼线!"
我看着那些账册,手脚冰凉。那些是我这三年来,为了离宫后能有个依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势力。本以为藏得隐秘,没想到...
"陛下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问臣妾。"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三年前的约定,陛下不会忘了吧?"
萧玄烨猛地抬起头,眼中怒意翻腾。"约定?你还敢提约定!"他一把将账册甩在地上,快步走到我面前,伸手掐住我的脖子,"谢云溪,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朕?"
窒息感传来,我挣扎着抓住他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陛下...从来...没有信任过臣妾..."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前开始发黑。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他突然松开了手。我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萧玄烨蹲下身,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他的目光猩红,像是失控的野兽。"你就这么想离开朕?"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是。"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绝望。"为什么?"
"因为臣妾想要自由。"我一字一句地道,"三年前大婚之夜,陛下就该知道的。"
"自由?"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谢云溪,你以为离开了皇宫,你就能自由了?别忘了,你是谢家的女儿!你的命,从来就不由你自己做主!"
"那也比在这金丝笼里强!"我猛地推开他,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床榻边,从枕头下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包着的,是三年前我和他签下的契约。
"陛下请看。"我把契约递到他面前,"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三年后放我离宫,永不干涉。"
萧玄烨看着那泛黄的契约,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他伸出手,颤抖着接过去,像是拿着什么烫手的山芋。当他看到"双方自愿,永不反悔"这八个字时,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将契约撕得粉碎!
纸片纷飞,像是冬天的雪。我看着他发疯似的撕扯着,心里一片平静。
"走?你想走除非朕死!"他把撕碎的纸片狠狠扔在地上,双目赤红地看着我,"谢云溪,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朕半步!"
说完,他转身就走,龙袍的衣角扫过地面,带起一片碎纸。
"来人!"他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皇后软禁在承乾宫偏殿,没有朕的旨意,不准任何人探视!"
脚步声渐渐远去,殿门被重新锁上。我看着地上散落的纸片,缓缓蹲下身,一片片捡起来。指尖颤抖着,怎么也无法将那些破碎的纸片拼凑完整。
就像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复原了。
突然,殿外传来青竹的尖叫声,还有东西掉落的声音。我心里一紧,冲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只见青竹被两个太监死死按住,她怀里的一个小布包掉在地上,滚出一卷纸。那是我让她偷偷送出宫,交给我表哥的求救信!
一个太监眼尖,捡起那卷纸,看了一眼,脸色大变,立刻就要呈给旁边的刘公公。青竹拼命挣扎,却被那两个太监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太监不小心脚下一滑,手一抖,那卷纸掉在了地上。另一个太监没注意,一脚踩了上去。
黑色的墨水瞬间晕染开来,一点点吞噬着纸上的字迹。我看着那渐渐模糊的墨迹,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最后的希望,也要破灭了吗?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听着外面青竹绝望的哭声,闭上眼睛。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溅起一小朵水花。
萧玄烨,你赢了吗?
也许吧。至少现在,我确实成了你的阶下囚。
可是,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弃。
自由,我一定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