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彻底黑透了。窗外的风呜咽着,像是谁在暗处哭。我缩在墙角,身上裹着那床早就没什么热气的云锦被。殿里冷得像个冰窖,炭火盆里的银骨炭早就烧完了,只剩下一点发红的余烬,偶尔"噼啪"响一声,更显得这地方安静得吓人。
偏殿到底是废了多久?墙角结着蛛网,风一吹,蛛丝就跟着晃悠。鎏金烛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我摸了摸,指腹上立刻沾了一层黑。桌上的青瓷瓶裂了道缝,插在里面的干花早就成了灰,一碰就碎。这地方,哪儿像是皇后住的,分明就是个冷宫。
我攥紧被子,往墙角又缩了缩。寒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顺着裤脚往上爬,冻得人骨头缝都疼。可我不敢出声,也不敢点灯。谁知道外面那些禁军是不是萧玄烨派来盯着我的?我得留着这点力气,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求救信被踩了,青竹也被他们控制了。现在宫里宫外,我算是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父皇那边怎么样了?表哥收到消息没有?一连串的问题在脑子里打转,搅得我头疼。
我悄悄挪到窗边,小心地拨开一道破了的窗纸。外面黑沉沉的,只有宫墙上挂着的气死风灯,发出一点昏黄的光。两个禁军挎着刀,背对着我这边,一动不动地站着。盔甲上的铜钉在灯光下闪着冷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发寒。
我数着他们换班的时间。一炷香,刚好一炷香换一次岗。换班的时候,会有七息的空档,他们要交接腰牌,还要说两句话。就凭这点时间,想跑出去根本不可能。
萧玄烨把我关在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要杀我的话,直接赐一杯毒酒不就完了?何必费这么大劲,又是搜又是锁的?
我摸了摸袖袋里的银簪。还是大婚那天戴的那支,龙头形状,龙眼上镶着两颗小黑珠。表哥说这簪子能辟邪,现在看来,屁用没有。
突然,眼角余光瞥见帐幔后面有点不对劲。墙角的砖石好像比别处松一点,砌痕也歪歪扭扭的。我心里一动,悄悄走过去,伸手推了推那块砖。
"咔嚓"一声轻响,砖石竟然真的动了!
我心里一紧,赶紧回头看了看门窗,确定没人。再用力一推,那块砖石被我从墙里抽了出来。后面是空的,黑黢黢的,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我把手伸进去摸了摸,什么也没有。看来只是个空穴,可能是以前哪个宫女藏东西的地方。
刚想把砖石塞回去,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咚、咚、咚。"
三声,不重不轻。
我吓了一跳,赶紧把砖石塞回原处,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灰,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走到门边。
"谁?"
"娘娘,该用晚膳了。"
是青竹的声音!
我心里一喜,刚想说话,又觉得不对劲。青竹早上被他们抓走的时候哭得那么厉害,怎么现在声音这么平静?
我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外面站着的果然是青竹,手里端着个食盒,低着头。两个禁军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放下吧。"我故意说得冷冰冰的。
青竹没动,还是低着头,声音压得更低了:"娘娘,用了膳身子才能暖和些。天冷,青松需傲雪。"
我心里咯噔一下!
青松需傲雪!
这是我和父皇约定的暗号!"青松"代表谢家,"傲雪"就是危急的意思!青竹怎么会知道这句话?除非...是父皇派人告诉她的!
我强忍着心里的激动,故意拔高声音:"本宫没胃口!拿走!"
"娘娘..."青竹抬起头,眼圈红红的,眼神里全是焦急,"用一点吧,不然您会病倒的。"
我看着她,突然抬手一挥。
"砰!"
食盒被我打翻在地上,碗碟碎了一地,饭菜洒得到处都是。
"废物!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指着青竹,故意大声骂道,"还不快滚!"
青竹吓了一跳,赶紧跪在地上收拾碎片。禁军在后面不耐烦地催促:"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趁着弯腰捡碎片的功夫,青竹的手飞快地在我袖袋上擦了一下。我感觉到一小团硬邦邦的东西被塞进了袖口,赶紧用手按住。
"娘娘息怒,奴婢这就滚。"青竹低着头,飞快地收拾好碎片,跟着禁军走了。走之前,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有担忧,有急切,还有一丝...决绝?
我注意到她右手食指上缠着圈白布,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关上门,我背靠着门板,心脏"砰砰"直跳。赶紧从袖袋里掏出那团东西——用油纸层层包着的,只有拇指大小。我走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把油纸拆开。
里面是一小卷粗糙的麻纸,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纸是空白的,上面什么都没写。我愣住了——这是什么?
难道是我想多了?
不对。青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这东西送进来,不可能什么都没有。我仔细看着那张纸,突然想起父皇曾经说过的话——
"溪儿,咱们谢家有个规矩,重要的信,都是用血写的。寻常人看不见,只有至亲的血才能让字迹显出来。若是将来爹爹不在了,有人给你一张空白纸..."
后面的话我记不清了。当时我还笑他老古董,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搞这套。
没想到...
我咬咬牙,把心一横。拿起发间的银簪,用尖的那头在左手食指上狠狠划了一下!
"嘶——"
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血立刻涌了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麻纸上。我盯着那张纸,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都没有。
难道我记错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麻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暗红色!像是墨水滴在宣纸上,慢慢晕开。紧接着,更多的字迹显现出来,越来越清晰!
我凑近了看,是父皇的笔迹!
"边关遭人设计,粮草被烧,军符失窃。老贼构陷,陛下震怒,将父关押天牢。此乃圈套,速寻清君侧之人。血诏在此,谢家儿郎听令,护国安邦,诛杀奸佞。父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握着信纸的手开始发抖,信纸边角被我攥得皱成一团。眼眶里热乎乎的,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我使劲眨了眨眼,把那股热意憋了回去。
哭有什么用?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父皇被关天牢了?粮草被烧?军符失窃?这到底是谁干的?哪个老贼在构陷谢家?
我想起小时候,父皇把我架在脖子上,在军营里跑来跑去。他说:"溪儿要记住,咱们谢家世代忠良,永远不能做对不起朝廷的事。"
他说:"等你长大了,爹爹就带你去看漠北的雪,那才叫真正的雪,下起来能埋到人的膝盖。"
他还说:"若是有一天,爹爹不在你身边了,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记住,你是谢家的女儿,骨子里要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儿。父皇,你放心,女儿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那些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突然,床上的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我低头一看,是早上被萧玄烨撕碎的契约碎片。散落在床单上,像一地的雪。
我捡了几片起来,心里一阵烦躁。这破契约,现在还有什么用?萧玄烨根本就没打算遵守约定!
随手把碎片扔在一边,刚要起身,目光突然被其中一张碎片吸引了。
那张碎片背面,好像有字?
我赶紧捡起来,对着微弱的光仔细看。果然!是用很小的墨字写的,只有四个字——
"三月初七救她"。
字迹苍劲有力,像一把刀刻出来的。这个笔迹,我太熟悉了。
是萧玄烨的!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三月初七...
那是三年前,我被送入东宫的日子!
他为什么要写这四个字?还写在契约背面?"救她",救谁?救我吗?
萧玄烨,你到底想干什么?
要是真想救我,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为什么要查抄我的账册?为什么要把父皇关进天牢?
要是不想救我,又何必写这四个字?还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我拿着那张碎片,手指冰凉。心口像是被人塞了一团乱麻,理不清,扯不断。
萧玄烨,你到底是敌是友?
我想起大婚那天晚上,他站在床边,背对着我,说:"朕心中只有阿瑶。"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想起这三年来,他对我不闻不问,任由林梦瑶作威作福。
想起今天早上,他掐着我的脖子,双目赤红,说:"谢云溪,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
可现在,他却说"三月初七救她"?
我冷笑一声,把碎片狠狠扔在地上。管他什么意思!反正我谢云溪的命,从来就不由别人来救!
父皇被关,谢家蒙冤,我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必须想办法出去,找到那些"清君侧之人",拿到血诏,为谢家平反!
我站起身,在殿里来回踱步。脑子里飞速运转,回想小时候跟着父皇学的那些兵法。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现在的情况是,我被困在偏殿,外面有禁军看守。萧玄烨的态度不明,父皇在天牢,表哥在外不知消息。优势是,我熟悉宫里的地形,知道哪些地方可以藏身,哪些地方守卫薄弱。
禁军换班是一炷香一次,换班时有七息空档。从偏殿到萧玄烨的书房,中间要经过三个拐角,两处巡逻队。如果能找到机会...
我停下脚步,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萧玄烨的书房!
他肯定把关于谢家案子的卷宗放在书房里!只要能拿到那些卷宗,找到构陷的证据,就能为谢家洗刷冤屈!
而且,他为什么写"三月初七救她",这件事也必须查清楚!
好,就这么办。今晚,我要去一趟养心殿!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估摸着快到子时了。守卫换班的时间应该快到了。
刚想准备一下,手却碰到了枕头底下的什么东西。硬硬的,像是块丝帕。
我心里奇怪,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一方丝帕来。料子极好,滑溜溜的,像是用上好的云锦织的。上面绣着一只凤鸟,栩栩如生,嘴里叼着一颗印玺。
凤印?
这是谁的丝帕?绣工这么好,肯定不是普通宫女的。而且,谁会把丝帕藏在我枕头底下?
我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方丝帕,突然发现不对劲。丝帕的一角,好像比别的地方厚一点。我心里一动,拿起发簪,小心翼翼地挑开丝帕边角的缝线。
里面果然有东西!是半张泛黄的纸片。
我抽出来一看,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拓印!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花纹,中间是一个"令"字。
是兵符!
而且,看这花纹,是虎符的一半!
谁会把兵符拓印藏在丝帕里,还偷偷塞进我枕头底下?
我翻转丝帕,在凤鸟的眼睛那里,发现了一个极小的标记——是个"溪"字!用金线绣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个标记...是母妃当年亲手为我设计的!只有谢家最亲近的人知道!
难道...是表哥派人混进宫里来了?还是...父皇在被抓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我把丝帕和兵符拓印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边关军符失窃,现在却出现了兵符拓印...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不管是谁放的,这份心意我领了。有了这个,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我把丝帕和拓印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又把父皇的血诏贴身放着。然后,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银簪可以开锁,裙摆下的暗袋里有一小包金箔,是以前准备着应急用的。还有这三年来在宫里记下的路线图,都在脑子里呢。
一切准备就绪。
我走到窗边,悄悄拨开窗纸,看着外面巡逻的禁军。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个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夜风更冷了,吹得人骨头疼。可我心里却像燃着一团火,越烧越旺。
萧玄烨,你的棋局,我接下了。
深宫也好,冷院也罢,困不住我谢云溪!
我看着远处养心殿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