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盈站在城市大剧院的后台入口,怀里抱着一大束蓝紫色飞燕草,另一只手紧攥着装有设计稿的文件夹。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厚重的隔音门——
迎面撞上一场风暴。
"花卉元素会彻底毁掉舞台的叙事重心!"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挥舞着剧本,纸张哗啦作响,"观众是来看演员表演的,不是来欣赏插花艺术的!"
排练厅中央,柏舟站在聚光灯下。刺目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银边,却也让他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他没有立即反驳,只是微微侧头,目光越过争吵的人群,准确锁定了站在门口的陈朝盈。
"正好,"他抬手示意暂停,声音像一柄出鞘的剑划开嘈杂,"我们的花艺师到了。"
二十多道目光齐刷刷射来。陈朝盈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飞燕草的花茎,汁液沾湿了她的拇指。她原以为只是来送个方案,没想到直接撞上了火药桶。
"陈小姐,"柏舟走下舞台,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能把你的设计理念和大家分享一下吗?"
他停在她面前半米处,这个距离让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也看清了他眼底的血丝——显然这场争论已经持续很久。陈朝盈突然意识到,柏舟是故意让她直面这场质疑。
"我..."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干涩,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根据剧本三个核心场景,我做了三套设计方案。"
展开图纸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腕在微微发抖。那些熬了两个通宵完成的图纸上,还留着咖啡渍和橡皮擦的碎屑。最上方那张标注着"第一幕:阴影",深蓝绣球与黑色马蹄莲组成扭曲的漩涡,边缘点缀着镜面碎片。
"悬疑段落需要让观众感受到主角的心理压迫。"她强迫自己看向那位满脸不耐的导演,"这些花材在特定角度的灯光下会投射出锯齿状阴影,就像..."
"像被监视的视线。"柏舟突然接话。他拿起第二张图纸对着顶灯,白色洋桔梗的轮廓在纸面上泛出柔光,"第二幕的回忆场景,陈小姐用了亚克力管固定花茎,这样旋转舞台时花瓣会像记忆碎片一样飘落。"
刺目的灯光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陈朝盈注意到他的瞳孔收缩得极小,甚至泛起一层生理性的水光。她鬼使神差地挪了半步,让自己的影子刚好遮住他的眼睛。
柏舟明显怔了一下。
"第三幕呢?"一个女演员突然插话,"主角觉醒那段总不能用小清新风格吧?"
陈朝盈抽出最后一张图纸。鲜红的郁金香以撕裂的姿态绽放,花瓣边缘用特殊胶质做出了凝固的血滴效果。"红丝绒郁金香,每朵我都手工处理过。当主角扯断枷锁时,这些花会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她顿了顿,"像伤口,也像新生。"
排练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
张明导演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鼻梁。"你知道在舞台上保持鲜花状态有多难吗?湿度、温度、演员碰撞..."
"我计算过每种花材的枯萎时间。"陈朝盈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密密麻麻的表格里记录着不同温湿度下的花期数据,"飞燕草在强光下能维持4小时,正好覆盖第二幕。至于碰撞问题..."她指向图纸边缘的弹簧装置,"这些隐形支架能让花朵被撞击时自动回弹。"
柏舟嘴角微微上扬。他走向舞台角落的模型桌,上面摆放着1:20的舞台微缩模型。"不如做个实物演示?"
接下来的两小时,陈朝盈的指尖被热熔胶烫出三个水泡。她将飞燕草植入模型舞台,调整微型聚光灯的角度,最后用喷壶轻轻洒下水雾。当柏舟启动旋转装置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湿润的花瓣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彩,亚克力管中的水流带动花瓣缓慢旋转,整个舞台仿佛被施了魔法。
"老天..."女演员捂住嘴,"那些影子好像在跳舞。"
张明盯着模型看了足足三分钟,终于长叹一声:"先试演一场。但首演前如果效果不好..."
"随时撤换。"柏舟干脆地接话,却在导演转身时对陈朝盈眨了下眼。
人群散尽后,陈朝盈瘫坐在舞台边缘。她的后背全湿透了,碎发黏在颈窝里。一瓶冰镇柠檬茶突然贴在她脸颊上,激得她差点跳起来。
柏舟在她身边坐下,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你比我想象的更有攻击性。"他拧开自己那瓶水,"尤其是提到血滴效果的时候,张导的脸色像生吞了只青蛙。"
陈朝盈灌了大半瓶柠檬茶才喘过气:"你应该提前告诉我导演这么反对。"
"那样你会准备得更'安全'。"柏舟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看看这个。"
里面是五张照片,拍摄于不同剧院。每张照片里的舞台都装饰着夸张的塑料花,色彩艳俗得刺眼。"张导上一部戏用的道具花,媒体评价'像葬礼花圈成精了'。"
陈朝盈噗嗤笑出声,随即意识到什么:"所以你找我来是为了..."
"打破某些顽固的审美诅咒。"柏舟从地上捡起一片飞燕草花瓣,对着灯光观察它的脉络,"艺术需要冒险,但一个人冒险太孤独了。"
暮色透过高窗洒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金边。陈朝盈发现他的睫毛在逆光中呈现出透明的质感,像蜻蜓翅膀。
"这个给你。"柏舟突然递来一个黑丝绒小盒子。里面整齐排列着十包种子,包装上印着荷兰文。"虹光系列的永生花种,在紫外线灯下会呈现星云状光晕。"
陈朝盈捏起一包对着夕阳细看,种子在光照下确实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这些很贵吧?我不能..."
"首演票的预付款。"柏舟站起身,伸手拉她起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特邀花卉设计师了。"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虎口处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当陈朝盈站稳想抽回手时,发现柏舟正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出神。
"怎么了?"
"没什么。"他松开手,转而替她拂去肩头的一片花瓣,"只是突然想到,夜盲症让我很少在黑暗中与人握手。"
这句话像一滴墨落入清水。陈朝盈望着他收拾图纸的背影,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个在舞台上挥斥方遒的男人,每天日落之后都活在怎样的孤独里。
她悄悄把种子盒放进包内层,那里还躺着一张被退单的婚礼花艺订单——客户签名处写着"张莉",与剧院宣传册上制片人名单里的某个名字一模一样。